七七年十月招生简章公布时,我尚在高中念书。老师们奔走相告:在校生可以参加高考喔。我有点无动于衷,不相信真有这种好事。学校做出决定,从300名应届高中生选出30名,集中培训两周,准备参加高考。选拔科目:数、理、化、语文、政治。考试结果,我的数理化还说得过去,政治成绩全年级倒数第二。我的班主任对在同一学校教数学的妈妈说:“康乐就是闭着眼答卷,也不至于差到这地步。”无论如何,或许是因为我的数理化成绩,我还是被选入了30人训练班。 离高考只剩两周了,什么培训恐怕都来不及了。我们这帮人,生在六O年,先天不足,六八年入小学,九年来,学工学农学军占去了多一半时间。记得培训班开始前,我问我妈:什么是一元二次方程,什么是二元一次方程,我妈说:你初中就学过了,我硬说老师没讲过。 培训班开始了,老师们干劲比学生大。学校选出十几位各科最出色的老师,每位老师给一天时间,内容形式老师自己掌握。老师们翻出文革前的教材考题,稀奇古怪,听得我们云里雾里,考得我们垂头丧气。有几位老师,从早讲到晚,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还不肯罢休。 十几天很快过去了,我的数理化或许有点模样了,可政治怎么办?爸爸说:不用急,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原来这两周,爸爸四处收集、摘抄,整理了足有一本书厚的政治题。可怜父母心啊。整整两天,我把自己关在爸爸的办公室,死记硬背那些符号,压根不知说的什么。我那时是个极端单一心眼的人,对时事、国家大事充耳不闻。当年那些政治题于我如天方夜潭。在我读书的生涯里,那两天最艰苦,最刻骨铭心。 高考开始了,第一天上午考的什么不记得了(语文?)。下午考数学,我的拿手戏,不慌不忙坐进教室,考卷到手,却什么都忘了,全不会。有一题,我妈妈前一晚刚教了我,就是记不起公式,稀里糊涂做了一遍,一点把握没有。回到家里,我妈见了我好高兴:“昨晚刚教了你的题,肯定作对了。”我一句话说不出,只知道流眼泪,妈妈才知道事情不妙。碍于明天还有考试,妈妈鼓励道:“不要紧,今天没考好,明天的考试还应该认真对待。” 第二天的理化,好象还有政治,本是我头疼的科目,却考得一路顺风。但因为前一天数学的惨相,我无法为第二天的成绩而高兴。 七八年春节前几天,通知书开始来了。一些好事的家长学生,每天去邮局等信查信,谁谁的通知来了,很快传遍全城。家乡是个小县城,似乎人人都知道哪个孩子是哪家的。 除夕那天,另一位在校生接到了川大的通知书。川大也是我的第一自愿,却不见我的通知书。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第一次尝到失眠的滋味。在我十七年的生命里,我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希望,也真正体会到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坐失良机的痛处。我当时根本不相信半年后还有凭考试上大学的机会。过去,我从来没有把上大学同我连在一起过,教师的子女,加上地主出身,在那个年代是社会的最低层。尽管我深知这点,但从不为此伤脑筋,世界生来就如此,我能有什么办法,恰好可以为自己不努力做借口。但现在不一样了,凭成绩上大学,考不上,只能怪自己,这正是痛之所在,也是心之不甘所在。 第二天,大年三十,我躲在家里看书,什么心思也没有。快到中午了,一位朋友闯进家里,大声地喊:“你们家可以过个好年啦!”我们急不可耐:“什么事?”“康乐的通知来了,是川大。” 那一刻,我的心情,我想同那年每一位接到通知书同学的心情一样,如愿以偿了,以为天底下上了大学便再不会有烦恼了。 午饭后,爸爸等不及邮递员送信来,自己跑到邮局取信。回来后让我猜是什么系?数学?当然不是。物理,也不是。猜不着。爸爸说:“是化学系,分析化学专业。”化学是数理化中我最不喜欢的科目,更没听说过分析化学。不过在当时,有大学上比什么都强,哪还顾得上什么专业。 那天下午,是个难得的阳光明媚的好日子,看到父母脸上按耐不住的喜悦,我真的很为自己感到骄傲:我终于做了一件让父母宽慰的事!去年,我弟弟的儿子为学校的作文,问我爸爸:“爷爷,什么是你一生最高兴的事?”我爸爸不加思索地说:“大女儿七七年考上大学。” 直到今天,我依然以自己是七七级大学生为荣。我本不属于这帮人,但命运却让我赶上了这班车。就因为如此,我始终觉得同七七级这帮人有缘分。愿七七级大学生们如20年前一样,事事如愿以偿。
1997年底, Rolla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