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海音把林畅主演的《逍遥度》的网上播发的连接给发了过来。在海外这些年,文洁淼极少看连续剧,主要是忙,也觉得连续剧比较婆妈,多数水准欠佳,所以对这个剧的兴趣也不大,放了两个星期。有一天忽然想起来,主要是有一点好奇心,想知道这个一面之缘的优雅男人到底在剧里有怎样的演出。没想到看过之后大感意外。这是一部讲述一个几被屠城的少年将军,怎么从炼狱归来,十二年蛰伏江湖,羽化成蝶,修练成名震天下的首席才子,复出皇城,以病弱之躯,运筹帷幄,层层布局,步步划招,最终洗清万千冤魂,惩处奸妄,并将明君扶上皇位的慷慨悲歌。看完以后才知道,这个好看的男人不是那么简单。他演绎出的这个角色,在青衫白衣,轻吟浅笑的飘逸之下,是重如千钧一样隐忍,凤凰涅磐一样的决断和九死未悔的悲壮。文洁淼看过大为震动。 她给海音打了一个电话。“谢谢推荐,真的好。精品,高品位。音乐,布景,服装格调都很高。林畅确实功力深厚,这么沉着,有气场。难怪你夸他。看过很享受。” “当然了。而且他人很好,待人非常善良,在我们圈子里的口碑很高。还是个文艺男生,爱读爱写,这个倒和你很像。” “不太懂你们的圈子,不过好像演员里浮躁的居多。爱读爱写的不会是多数。” “你说对了,所以他现在粉丝无数,被恭为男神级别。没想到你那次在金茂大厦,竟然不知道他是谁!要是换了别的女生,早就兴奋得昏倒了。我们都在背后笑话你哩。” 一个星期以后,文洁淼正在重庆出差。按照她去年制作的中华区发展战略,她打算在中国中部地区开设一个办公室,那就没有比中部的工业重镇重庆更合适地地方了。下午,正在重庆市政府咨询批准文件要求,海音给她发了一个短信。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你上次抱怨心慌,我妈担心你怕是心脏不健康,让我给你拿点丹参滴丸过来。很灵的。” “后天就回去了。你周六下午过来吧。” 周末下午,文洁淼刚下楼去买了点水果回来,就听见了敲门声。打开门,果然是海音,大着嗓门叫道,“一礼拜没回来了吧?你也太玩命了吧?”她自己大摇大摆地都进来。忽然又折回去,“对了,对不起给你带来一位不速之客,林畅,还记得吧?是不是你和他说的你有两千本藏书?他想来看看。你知道他现在太红,去书店图书馆都不太方便。” 林畅还站在门外,穿着一件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双肩背的书包。像课白杨树。 “文女士,真是不好意思,一面之缘而已,还要来打搅你。” “文女士?太客气了,连我的下属都不这么叫我。就叫我名字吧,或者文姐也可以。连年纪比我大的人都叫我文姐。” 林畅笑笑没说话。文洁淼把他带到书房去。看到整整两墙书,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文洁淼把查书用的小梯子搬过来,“你想看什么,自己拿。这一墙是古代,从左至右,按朝代排列。对面那一墙是近现代。我这里还有索引,可以方便查询。” “你这里简直是个小型图书馆。” “是。这些书是我十二岁时就开始积累的。出国以后,一直都放在我武定西路的父母家,去年才搬过来。刚出国的时候,精神上很苦闷,因为看不到想看的书,不过后来也适应了,英文书里也是遍地珠玑的。我西雅图的住所里,现在也有两墙书了,不过都是英文的。对了,你想要专门找什么书呢?” “想先看看魏晋时期文化和艺术方面的书,关于嵇康的就更好。我有差不多四个月的休耕期,自己争取的。不过过了休耕期,已经答应了公司要上两个戏,一个是关于竹林七贤,主要是嵇康的传记戏,另外一个是上海黑帮的,杜月笙的戏。其实我和海音刚从制片那里回来,他们也给了我一些书,不过都是现代作家写的嵇康的传记。不太符合我的要求。上中学和大学时候,也看过不少关于魏晋的书,不过都太泛泛了。” 文洁淼登上梯子,找出一本,“先看看聂石樵的 “当然能。我最近在休耕期,除了公司安排的一些宣传活动和几个广告,事情不多。真是太谢谢了。没想到文姐虽然从事财政金融业,文字修养这么深厚。” “谈不上了,只不过是好书之人而已。小时候还想过走为文者的道路,不过世事变迁,做不得这个行业,初心不改而已。对了,想听点曲子吗?我还有上百盘的音乐碟,来听个古曲的吧。第一首就是《广陵散》,嵇康临刑前弹奏的那首千古绝唱。” 悠扬清越的古筝声充溢了整个书房。已是深秋,上海难得的高爽天气。窗户洞开,秋天金色的阳光畅快地流泻进来。灰蓝色的纱帘在清风中舞动。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彻底地沉浸在琴声的氛围中。 “你们俩在干什么呢?我只不过接个电话的功夫,你俩就老僧入定了。”海音走进书房。“对了,冯制片找我有事,我得先走一步。文姐,林畅没太打搅你吧?我也是看这孩子才气人品都好,才给带到你这里来的。” “什麽孩子孩子的,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况且就比你小两岁。“ “当然没有。林畅看来也是好书之人。我们是同道。” 海音走后,文洁淼又泡出两杯普洱,两人喝着茶,把碟里剩下的九首,《高山流水》,《平沙落雁》,《梅花三弄》等等一一听完。 “文姐,你不会相信,这是我两年来过得最舒服的一个下午。这几年一直在旅馆和各个剧组之间奔波,根本就没有生活过,家都不怎么回,更谈不上看书,听曲。演员的源泉来自于生活,厚积才能薄发。这样下去就要掏空了。我一直要求休耕期,可是公司和粉丝都不太理解,觉得我会错过了好本子。” “还是照自己心意来吧,如果是你真心要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后悔,而且最终你的观众也会理解。我对娱乐界孤陋寡闻,电视剧看得更少,不过海音力荐,我看了你的《逍遥渡》,里边静天长有泰山压顶一样的隐忍,九死未毁的初心,说实话,你如果没有过去十年的沉淀,特别是你零六年那场劫难,我觉得你演不出静天长的这种气场。其实生活最终是平衡的,你有过多少痛苦,就会有多少超越和重生,这完全靠演技是不行的。” 林畅长久地沉默着。“真的没想到。。。” “什么?”文洁淼问。“没有什么。文姐,知道你很忙,个人时间也不多,不好意思搅扰了这半晌,我该走了,还得赶紧想想今天晚上的饭着。” “搅扰什么呢?我自己不工作的时候也是这么过的,看书,听曲子。刚回上海那会,天天都被拉到外边吃饭,应酬,上海的各个景点也去看了。其实不怎么喜欢。吃得多了,外边的东西都是一个味道,景点呢?商业气很重。小时候我知道的那个上海已经不在了。我宁可待在家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对了林畅,找什么饭着。我昨天给自己新做了米饭,还炒了雪菜肉丝和烧了小黄鱼汤,结果临时去了一个商务晚宴没吃成。现在菜就在冰箱里,你愿意的话就和我一起吃。” “那当然好,如果不麻烦文姐的话。没想到文姐还会做饭。” “看看,这是什么话。从事财政业不过是我的职业,代表不了我这个人。他们美国人特别爱说这么一句话,“It cannot define me”。我借用一下。” 在厨房里,文洁淼把饭菜热上,然后拉开柜厨,“看看这是什麽?”那是一排五个砂锅,闪着极淡的紫色。“我去年去宜兴时买的,用来炖汤炖菜味道真的不一样,这个黄鱼汤我昨天就是用这个二号砂锅炖的。” “宜兴?那是我的老家呢。” 林畅抱着手,微笑着看着她在灶台上忙碌。和书房一样,厨房的窗也是洞开着。夕阳桔色的余晖,在文洁淼的头发上刷上了淡淡的一层金色绒光。黑发下她娇脆的脸的轮廓,在淡色的暮光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不真实的,渺茫的感觉。 两人在厨房的小桌子下坐下来。“真的很香哩。这两样都是我爱吃的菜。” 文洁淼笑起来。“看看,现在全中国最最走红的男明星,却坐在别人的小厨房里吃着剩饭。不知道他的女粉丝知道了,要怎么地心碎欲死。” 林畅也笑起来。“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明星这个词,偶像更不喜欢。当初报考戏剧学院,就是想做个好演员,现在还是这样,不改初衷。我的理想是要么你在一类角色里演得是最好的,要不就是你什么角色都能演,我希望是后一种。但是娱乐业归根结底是个工业,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偶像,明星效应,人气等等,都是衍生物,我不喜欢,但也只能和它们共存。” “我明白。你还说我像个大学生,这么喜欢看书,你才是演员群里的书生。不过人气也罢,偶像也罢,没这些东西,你就没有今天的这份相对自由,能挑到自己喜欢的本子。做演员是个相对被动的职业,我说得对吗?” 林畅长久地注视着她。“文姐,你确信你没有在娱乐圈工作过吗?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我一直想说的。奇怪的是,圈子里的朋友们,倒很少和我谈论这些。” “不是他们真的不明白,我觉得他们是不方便说。而我是圈外人,是无所求的。”她温柔地说。 吃完饭,林畅主动要求洗碗。“我真的不是客气。习惯了。我特别不喜欢在别人家吃过饭一推饭碗就走,太不体贴了。总是帮着收拾收拾。今天也不例外。” “那你未来的太太有福了。”文洁淼看着林畅娴熟地涮着碗,笑起来。 “太太?我的感情生活不怎么顺利,连女朋友都没有呢。文姐,你呢?家里有些什麽人?” “爸妈都在的,住在武定西路的老房子里。我表妹,海音,你知道的,不用说了。”她顿了顿,“我的未婚夫,两年前去世了,飞机失事。” 林畅震惊地望着她。“文姐,我太抱歉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办法。命运的一个滔天巨浪打在脸上,你只能咬牙承受。想想你十年前经历那场劫难的时候,除了默默忍受,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都渴望有羽化成蝶的那一刻,但是等它到来之前,我们只能把自己交给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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