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李兆鸣身子一软,整个人便向前栽倒,二人忙松了绳子,想扶住他时,他已经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那宏见李兆鸣昏过去了,掐灭了手中的烟,似笑非笑地向龙海心道:“这个小李飞刀真是徒有虚名啊,还没怎么用刑,就昏过去了,简直比女人还娇贵。待会儿把他拖到里面去,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用什么做的。”说着又向龙海心挤挤眼睛。
龙海心听他说得如此不堪,胃里又是一阵恶心,恨不得立时伸手把这个奸诈猥琐小人的脖子掐断,但他是个聪明人,深知那宏出言相激,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便强压怒火,向他笑道:”那大人对付革命党,向来是极有办法的,现下就请你裁夺着办,只须留个活口,别让你手下误把他打死了。海心回来半天了,还没有拜见家父。如今只好失陪了。有什么事需要巡警道办的,尽管吩咐就是。
那宏用鞋尖踢了踢昏迷不醒的李兆鸣,向龙海心笑道:“此事交给属下便可,龙督办请便,属下就不送了。”说着回头下手下道:“来人,把他拉到里面去。”
龙海心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刚转过墙角,就弯下腰,把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又吐出了很多胃酸,才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带着跟来的两个人回李园去了。
唐韵秋走后,龙忆梅除了早晚去父亲那里省候,便推说身体不适,把家事全交给了龙德康,自己守在冷香小筑等候消息。刘铁栓从巡警道打探消息回来说,李兆鸣被关在城关监狱,那宏已发急电请龙督办速回太原共同提审人犯。知道李兆鸣至少在哥哥回家之前不会受刑,龙忆梅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便又叫来龙德康,嘱咐他哥哥一回家就赶快通知自己。一直等到第二天午饭后,唐韵秋还是没有消息,龙海心也没有回家,龙忆梅在冷香小筑如坐针毡,便干脆命檀烟拿着针线,和她去双修堂坐等。
龙忆梅坐在双修堂花厅里的绣墩上,膝上放着针线,听着墙上的挂钟无休无止的滴答声,一针也做不下去。檀烟坐在旁边,虽然明白小姐因何坐立不安,小姐不说,她也不敢多问。这样一直等到日头偏西,派去门房打探消息的小丫头雪儿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道:“小姐,少爷回来了,正往老爷那里去。”龙忆梅想立刻父亲那里找他,转念一想,那里说话实在不方便,便放下针线站在双修堂门前望着。
过了一刻,果见龙海心垂着头,倒背着手,步履沉重地从父亲住的凝曦轩的方向走来,心里便是一沉。转念一想,唐韵秋上京找李士庄救人,不知几时能到,李兆鸣身体本来有病,怎么禁得住酷刑折磨?此刻唯有龙海心能帮上忙,便快走几步迎上前道:
“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龙海心吃了一惊,收了步子,抬眼看时,原来是龙忆梅站在双修堂台阶下等他,又见她脸色苍白,眼圈红肿,神色大不同于往日情状,忙问道:“忆梅,你这是怎么了?站在这风地里做什么?”
“哥哥,你是不是刚从巡警道回来?见到兆鸣了吗?”龙忆梅劈头问道。
龙海心深深看了龙忆梅一眼,心下顿时明了,又暗骂自己是榆木脑袋,尽管平日经常拿妹妹和李兆鸣开玩笑,居然想不到她其实是爱上李兆鸣了。虽然龙忆梅一向端庄矜持,她对李兆鸣的感情,并非看不出蛛丝马迹的;李兆鸣是个喜怒皆不挂在脸上的人,无论对谁都不太冷亦不太热,似有情又似无情,他心里到底对龙忆梅怎么样,龙海心却是吃不准;但是无论如何,爹是不会同意这样一门亲事的……不过龙海心此刻实在无心考虑这个问题。他是坐夜车回来的,已经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中午匆匆吃下的一点东西又在审讯室外吐得干干净净,早已身心俱疲,头疼欲裂,实在没有心情应付一个女人,即使是平日的疼爱妹妹。
耐着性子,龙海心答道:“见到了。发急电把我招回来就是为了和那宏共同提审他的。”
“那…那他受刑了没有?”
龙海心点点头。
龙忆梅脸上立时失去了血色:“他们…对他用了什么刑?他伤得怎样?”
龙海心疲惫地摇摇头:“我走之前他们…用了夹棍。兆鸣昏过去了。后来就不知道了。”
忆梅急得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哥哥,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去看看他,给他送点衣服和药,再去求求父亲,让他们不要继续用刑!我怕的是,他那个身体,还没等韵秋找到李博士,就被那宏折磨死了。”
龙海心愣了愣道:“这又与韵秋什么相干?”
龙忆梅松了他的衣袖,简单地把唐韵秋上京找李士庄的事讲了一遍。
龙海心听毕不禁暗暗心惊。他与李兆鸣相识已有半年,最近又结拜了兄弟,他虽曾听李兆鸣提起过他的养父是个洋人传教士,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个洋教士就是京城大名鼎鼎的李士庄。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如果他真的是革命党呢?想到这里,龙海心立时出了一身冷汗。他虽然一直对李兆鸣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却并未想到革命党这一层上去。然而,那宏虽然是个奸诈小人,对付革命党却向来有一套,也许他抓李兆鸣,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龙海心这样想着,心情便更加焦躁,于是一面继续向内堂走,一面说道:“忆梅,一个人哪里那么容易就死了? 你何时变得对李兆鸣这么关心了?我说过多少遍了,他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会想办法,你只是在这里左一个兆鸣,右一个李先生,给人听见了,什么意思?”
龙忆梅被他说得满脸通红,正待说什么,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堂,顺手把门还关上了。龙忆梅深知哥哥一向做事独断专行,他决定了的事别人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只得转身慢慢走出了双修堂。
表哥,你现在怎么样了?这两天,我都快疯了。自从你回到李园,我的心一天在水里,一天在火里。我一会儿觉得你是爱我的,可是你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认;一会儿觉得你是在故意躲着我,甚至想逼我远远离开你,就像那天晚上在冷香小筑,你说的那些话…可是你的眼睛又告诉我,你受的折磨,一点儿也不比我少…
我每天都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向你问个明白,可是,你不肯公开你的身份,必然有你自己的苦衷;我又怎么能把我的那些梦告诉你,有谁真正相信前生后世?
可是今天,我不能再等。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苦痛,因为我爱你爱了那么多年,你好像…好像是我的一部分。表哥,我今天夜里没有办法救你,但我一定要到你身边去…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爱你,我要你活下去。我不管你爱不爱我,今天我只管我自己的心。
龙忆梅如在梦里一般,脚下却走得飞快,檀烟在后面拿着针线几乎赶不上她。走到冷香小筑门前,龙忆梅终于停下脚步,招呼她道:“檀烟,赶紧去外面雇一辆车,在西角门等着,一会儿跟我上唐小姐家去一趟。”
檀烟不解地问:“ 小姐,怎么不坐咱们自家的车?”
“不要多问!赶快去,不许让人知道。”檀烟见平时稳重和平的小姐突然变得疾言厉色,便不敢再问,赶快从角门出去雇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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