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铭挑起嘴角笑了笑, 摇曳的烛光下,他看上去像几夜没有睡过的样子,颧骨上方明显多了两大片阴影, 眼睛里布满血丝,连眼角仿佛都有了细碎的皱纹。
“龙小姐,我不记得那天我说了些什么。我承认,你很漂亮,我是个男人,未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如果十五年前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也许…可惜事已至此,每次看到你,我难免会想起你父亲。”他又笑了笑,眼神却是冷的:“所以你要想清楚,就算你为了我背叛你的家庭,我还是不能保证将来能好好对待你。”
“你…” 龙忆梅眼前一黑,连忙伸手扶住身旁的钢琴,见李兆铭伸臂过来欲扶住她,想也不想便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向他脸上掴去。“啪”的一声,李兆铭苍白的脸颊上立刻多了五个红色的指印。
“忆梅…”李兆铭还要说什么,龙忆梅早已一把抄起椅背上搭着的斗篷,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
刘铁栓正在茶房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檀烟聊着天,门忽然“咣当”一声被拉开了,檀烟看见小姐满脸是泪站在门口,一时愣住了,又见她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就走,便赶忙跟上去。铁栓正犹豫着是不是送送,只听见“当”地一声,书房的钢琴发出一声巨响,仿佛所有的琴键同时被按动,吓得连忙三步两步进了书房,一进门便看见李兆铭伏在钢琴上,手指有些痉挛地按在胸口上,正咳个不停。
刘铁栓赶紧上前轻轻地给他捶背,李兆铭又咳了一阵,才从西裤口袋里抽出手帕,掩在唇上,拿开时,中心已是一片暗红。
刘铁栓见他渐渐止住了咳,便问道:“少爷,我扶你回屋歇歇罢?”
李兆铭摇摇头,一手仍放在胸口上,双眼却望向墙角小桌上的竹叶青酒壶。
刘铁栓知道,李兆鸣犯了旧疾的时候,往往会喝两口酒止痛,便想移步去拿,谁知李兆铭又是一阵大咳,刘铁栓便不敢动,直到他又咳出一口血来,气息平顺了一点,待去拿酒,却见他坐在琴凳上,身子摇摇欲坠,于是轻声问道:“少爷,我先扶你回屋,再过来拿酒,好么?
李兆铭微微点点头,看似想站起来,却又只是伏在钢琴上喘息,额头上都是汗,刘铁栓咬咬牙,说声“少爷,冒犯了!“ 便俯身伸臂将李兆铭拦腰抱起,走到卧室,将他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回去倒了大半茶杯竹叶青端到床前。
他扶着李兆铭坐起靠在床头上,端着酒让他慢慢喝了,看李兆铭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呼吸也平静了一些,便道:“少爷,你先躺一会儿,我去请何大夫去。“
说着就要扶他躺下。李兆铭轻轻摇头道:“我歇歇就好了。你不用去请大夫。没用的。”
刘铁栓听了,心里一酸,这个自从成年后从没哭过的人,眼睛里竟掉下泪来:“少爷,你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自打上南昌以前那回犯了老毛病,你就连大夫也不看了,你这是想自己找死吗?”
李兆铭见刘铁栓哭了,连忙柔声劝道: “铁栓,莫哭。你跟了我一年多了,难道不知道,我总是这样的?死不了的。“
他见刘铁栓仍是掉泪,便喘了口气,勉强笑道:“我不想见何大夫,是…因为累了,不想他来了又把脉开药的闹。你先去,我自己静静地坐一会儿,好么?”
刘铁栓知道,李兆鸣虽然脾气温和,内里却最是说一不二的,和他犟从来都没有用,便点点头道:“我就在外屋。” 说着替他盖好被子,又拿了一床被子放在床头让他靠着,才掀帘子出去了。
黄昏的时候又淅淅沥沥地下起秋雨来,檀烟走在通往桐雨斋的碎石小径上,一手举着伞,脖子缩进大氅里,还是冷得发抖。
转过假山,透过灰蒙蒙的雨雾,便看得见深掩在松林后的桐雨斋小院了。檀烟又把大氅往身上裹了裹,深深叹了口气。李先生明天就搬走了。当然是因为她的小姐。夜探桐雨斋那一回,她虽然知趣地和刘铁栓待在茶房里,他们说了些什么一个字没听见,在李先生的书房里发生了些什么,她却一清二楚。
她虽然只是个丫头,却也有自己的梦。和小姐一样,这个梦是关于李兆鸣的。
她的梦很现实,也很简单。她知道,如果哪一天小姐嫁给他,十之八九,她会当陪房丫头跟着过去。那样,她就能天天看见他,服侍他了,甚至…甚至按老规矩,他要是喜欢她,还可以把她收进房里。
檀烟又叹了一口气。像她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做得微不足道的梦,反倒容易醒过来,小姐那么聪明的人,这回却是完全陷进去了,所以才这么伤心。可是李先生难道就不伤心了么?
檀烟碰了碰胳膊下夹着的纸包。纸包不大,摸上去像是字纸,龙忆梅冷着脸,红着眼圈交给她的时候,就是包好的。不管是什么,东西原来必定是李先生的。小姐怎么这么忍心?不想带到杨家去,自己烧了不就完了,为什么非退回去?
这么想着,已经到了桐雨斋门前。檀烟扣了扣门环,刘铁栓很快来开了门,见是她,黝黑粗糙的脸上露出惊奇之色,檀烟也不在意,径直进了屋。她太需要暖和暖和了。
果然,刚进到灯火通明的花厅里,便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炉子里焚着香,屋角里堆着几个大箱子。
檀烟脱了大氅,一边把滴着水的雨伞递给刘铁栓,一边问道:“你们少爷可回来了么?小姐有点东西让我交给他。”
话还没说完,里屋便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半天没住。檀烟又小声问刘铁栓道:“你们少爷又病了?”
刘铁栓正要答话,只听李兆鸣在里屋说道:“是檀烟么?进来罢。”一边还在轻轻咳着。
檀烟便把她带来的小包拿在手里,掀帘子进了里屋。
李兆鸣手里拿着一本书斜靠在床头上,蓝色毛衣外披着他常穿的深灰花呢西装。见檀烟进来,便把书放下,坐直身子,笑道:“你们小姐有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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