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 年 五月
北地苦寒,直到新历五月初,春天才真正来到坐落在半山腰的临川县城。小城最西头的临川女中校园是一个旧祠堂改建的,虽然这两年新添了两排青砖平房,旧日的格局还在。院墙边几棵老榆树和古槐又都冒出了新绿,空气中浮动着槐花和枣花的苦香。
今天天气特别晴朗,虽然已到放学时分,阳光依旧很好,一群提早下课的女学生,聚在教室前的花坛旁低声谈笑着,眼睛不时看向充作校长室和图书馆的老祠堂门前站立的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稍矮的,是女中校长卢嘉伟,他刚刚三十出头,个子虽只中等却颇挺拔,眉目也很英俊,不少女孩子见了他是会脸红的。和他谈话的男人背对着她们,只是偶尔看到一个侧影。从穿着看,他似乎也是个教书先生,但不知是因为他站立的姿势还是他修长的身材,那件普通的青色长衫穿在他身上就显得特别好看。几个女孩子又轻声笑了一阵子,终于互相约着向校门走去,到了老祠堂前,便都鞠躬向卢校长告别,眼睛却不约而同悄悄看向他对面那个人。
他的容貌比她们想象中还要年轻俊美,脸色却带着几分不常见的苍白,微微卷曲的黑色短发有几缕垂在宽阔的额头上,其中竟夹着一些银丝。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来自于异性的关注,他微微侧身向她们点头笑了笑。他的眼睛深邃而忧郁,仿佛秋天的湖面拢着一层淡淡的水汽,嘴角却生得微微上挑,略牵一牵,就会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
女孩子们的脸都红了,不约而同地回转身快步逃出了校门,心里暗暗叹息不知是谁有这样一个哥哥。
放晚学的钟声终于敲响了,卢校长向身后的青砖平房最西头的一间指了指,又和青衣的年轻人握了握手,就快步向校门外走去。
随着一群群身着短衫长裙,背着布书包的女孩子们谈笑着涌出教室,校园里顿时热闹起来。年轻人只是转身望向卢校长指给他的那间教室,并没有挪动脚步,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却再也没有留意到女孩子们投向他的害羞目光。直到女学生们渐渐去净了,校园要恢复了原来的宁静,一个苗条的身影才出现在那间教室的门前,待把一本厚厚的教科书夹在胳膊下面,小心地锁上教室的门,她才留意到有人在注视着她,于是转身看向祠堂门前站着的年轻人。
青衣的年轻人也在仔细地打量着她。她剪着时下流行的齐肩短发,几缕刘海垂在弯弯的眉毛上;衣着和一般年轻女教师也没什么两样:黑色阴丹士林布长裙配着淡蓝色斜襟短衫,窄窄的袖子开到肘弯下一两寸,露出洁白的小臂和纤长的双手,手上并没带戒指,腕上也没有镯子;她身上唯一的装饰,就是前襟上插着的一支金笔。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十几米对望着,谁也没有说话。校园除了他们以外空无一人,只偶尔听得见屋檐上忙碌着筑巢的燕子清脆的叫声。一阵暖风吹过,雪白的槐花从年轻人头顶上的大槐树上簌簌落下,有几颗落在他的肩上,他还是浑然不觉。女子终于快步走到他面前,仿佛想抬手拂去他肩膀上的槐花,却又停住了:“表哥,你有白头发了。”说话的时候,嘴角分明含着笑,眼睛里却已蓄满了泪水。
他低头看着她依然温柔秀丽的脸,低沉柔和的京腔里带着一丝颤抖:“忆梅,你也变了。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龙忆梅把抱在怀里的书夹在臂下,从裙子兜里掏出手绢擦擦眼角的泪,转身急步向对面校园东墙的角门走去, 李兆鸣移步跟上,两个人并肩出了角门, 只见角门外不远处便是悬崖, 站在这里,临川境内壮丽如画的山川河流一览无余。
李兆鸣站定,望着对面刚刚披上新绿的山坡笑了笑:“是Father 告诉我的。”
“你去找他了?”
“他的传教士朋友在昌黎发现了我。”
“你在昌黎教书?”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侧头看了看她,淡淡地笑着问。
“你现在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教书先生么,就像你刚太原来时,一看就知道是留洋回来的学生。” 她也淡淡地说。
“忆梅,”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想笑笑,却没有笑出来:“你恨我么?”
她本来也在眺望对面山坡上安静吃草的羊群,听了这话忽地转身抬头看着他,脸上一时都是泪:“恨。…我这一生,二十五年,只真正恨过一个人,就是你。我…自从在沧浪馆第一眼见到你,就恨你,一直到现在…”哽咽得不能再说下去,她忽然觉得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她,便想也不想地扑倒在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紧紧地搂着她颤抖的身体,李兆鸣把脸颊埋在她芬芳的发丝里,眼泪也不停地流下来:“忆梅,我不指望你原谅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我只想说,我…对不起你,”他哽咽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表哥!”龙忆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挣脱了他的怀抱,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向他脸上望去。李兆鸣满是泪痕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半闭着,被湿漉漉的长睫遮住,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起伏的胸口。龙忆梅的脸也白了,四下望望,见离他们两三步远处的老银杏树下有一块大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半拖半抱地把他扶到石头上坐下。
“对不起…” 苍白的脸上犹挂着泪痕,李兆鸣背靠在树干上睁开了眼睛,牵起嘴角笑了笑。
“这些年,你的病怎么样了?”龙忆梅拿出自己的粉红色绣花丝绢,仔细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
他又笑了笑:“没事。去了昌黎以后,反而比以前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今天是因为累了,所以胸口有点疼,歇歇就好了。”
“这些年,你在昌黎生活得怎么样?”见他呼吸渐渐均匀了,脸上也恢复了一点血色,忆梅才在他身旁坐下,却不肯再和他的身体接触。
“我住在铁栓家里。”李兆鸣笑了笑,仿佛明白了忆梅的言外之意:“铁栓学会了识字算术,人又聪明,几年前做起了水果生意,在昌黎城里买了一栋房子,娶了亲,现在已经有一对儿女了。我几次想搬到学校去住,他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走。”
龙忆梅松了一口气,也笑了:“韵秋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你来的不巧,她这两天去太原教育局开会去了。她的先生就是卢校长啊。你可见过他了?”
李兆鸣笑道:“见过了,不过他并没提起,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说毕又看着忆梅的脸犹豫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方颤声道:“忆梅,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告诉你,在太原监狱那一晚,你对我说的,我一字一句都听见了……你离开时我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我……”
“表哥,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她伸手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身体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表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就算和正非结婚前那一晚,在桐雨斋你的书房里,你说你不能原谅我爹,你恨我爹所以也不能接受我,我都没有真的相信。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表哥,你是爱我的。”
“忆梅。”李兆鸣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她想不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几乎使她无法呼吸,却什么都没有说。
夕阳渐渐西坠,天地万物在金色的斜阳里变得柔和了,空气渐渐清冷,忆梅和兆鸣在彼此的怀抱中,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不知过了多久,李兆鸣双手轻轻捧起忆梅的脸庞,仔细端详着:“忆梅,你真的变了。变得比以前更美了。我原以为…我从Father 那里听说你一直等着我的时候,我…” 他的声音有点嘶哑,鼻音仍然很重。
忆梅竖起一根洁白纤细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柔声道:“表哥,你知道么,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一样痛。难道我不明白那时你不顾死活,带着重伤离开医院,又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是为了给我和正非一个平静,幸福的生活?为了我,你能受的苦都受了,能牺牲的都牺牲了。我说我恨你,是恨你从来不会为自己考虑,恨你为什么总是觉得对不起别人,还总是折磨你自己。”
李兆鸣待要说什么,忆梅又把手指按回他的唇上:“听我说完。你为我,我父亲,我哥哥,正非所作的,我都明白。我想要你知道,他们现在都生活得很好。只有你,”她抬手心疼地抚弄着李兆鸣前额上夹着银丝的碎发:“只有你伤心憔悴,早生华发。”
李兆鸣微笑着捉住她的手:“真的么?快给我讲讲。你父亲怎么样?”
“我父亲,”龙忆梅任由李兆鸣抚弄着她的手,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他很好,只不过自从山西光复以后,他就不再过问世事了,每天只是在书房里读书写经,甚至把我的事都交给了我哥哥,所以我和正非才这么容易退了婚。”
说着看了看李兆鸣:“你从太原下了火车,没有去李园看看么?”
李兆鸣点了点头,眸间掠过一丝痛楚:“前天下了火车天已经晚了,雇不到来临川的车,只好在太原住下。我去李园看了看,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
“李园已经不复存在了。”龙忆梅缓缓地道: “民国成立第二年,我哥哥就做主把李园卖给了国民政府,因为家里实在支付不起李园的用度,我哥哥又想去天津办实业,需要一大笔钱。好在国民政府正在筹办山西大学,我哥哥倒是把那块地卖了个好价钱。现在那个地方成了山西大学,冷香小筑,桐雨斋,沧浪馆,双修堂都不在了,只有藏书楼和知春亭还没有拆。”
“表哥,我觉得很奇怪,”龙忆梅依偎在他肩膀上接着道:“你在李园的时候,我…暗恋着你,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可是现在李园没有了,人也都散了,我倒常常想起咱们俩和哥哥,韵秋,正非在一起的时候的事,觉得那时其实是很快乐的。”
李兆鸣的身子僵了僵,低头看向她的眼睛。
龙忆梅迎上他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表哥,你以为我是怀恋做大小姐时的生活么?我要是那样的人,大学毕业以后,为什么不留在北京或者太原,而要来临川呢?”
李兆鸣缓缓问道:“是为什么呢?”
“表哥,我哥哥曾经和我说起过你教育救国的志向。我一直在想,你如果活着,一定也是在临川这种艰苦的地方办教育。你…你如果死了,那我就应该替你把没有完成的事业继承下去。 在临川女中,我不但自食其力,而且做着你一直想做的事,比什么都好。”
“忆梅…” 李兆鸣紧紧地搂着她,声音又哽咽了。
“我总喜欢想过去的事,也许是因为我老了罢。” 龙忆梅见他难过,连忙把话题引开。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不会变老。”李兆鸣笑了笑,手指上缠绕着她的秀发,“ 只不过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为了建设一个新的中国,新的社会,我曾经拼了性命去推翻那个旧制度,但是当这一切终于成了事实,反而也和你一样地怀恋过去。人真是很奇怪。”李兆鸣轻轻叹息了一声:“我们还没有老呢,怎么就这么伤感起来了。你哥哥和正非现在怎么样?”
龙忆梅会意地笑了笑,接着道:“正非这些年一直关心着我,直到我去年从女师大毕业,能够自立了,才和我在女师大的好朋友徐素素定了婚。素素现在天津南开女中教书,我哥哥和正非也都在天津。他们合伙,在天津办了好几家纺织厂;我哥哥已经在那里成了家,除了回家看望父亲,一年半载也不回太原一趟了。”
“看来他们都过得很好。你哥哥…曾提起过我么?”天色已经暗下来,李兆鸣的脸部藏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忆梅还是握紧了他的手。
“这么多年,他和正非一直在到处寻找你的下落。他把他的第一家纺织厂命名叫兆鸣纺织厂。”
李兆鸣噗哧一声笑了:“那我就把这个名字正式送给他好了。我在昌黎用的名字是林文森。”
龙忆梅点点头道:“随便你叫什么吧。我只叫你表哥就好。”
略一踌躇,她又接着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在我和正非的婚礼上,我哥哥并不是真心想杀你。”
李兆鸣柔声道:“我早就知道。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大哥。”
“不是这个意思。我说这个话,不是为了给我哥哥开脱,或是想让你心里好过一点。我是有根据的。我哥哥,”她看着李兆鸣的眼睛缓缓地道:“用手枪时从来没有失手过。”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清澈如水的眼眸里,似有什么明亮的东西闪动。
“表哥,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咱们俩的,我也一直想告诉你,又不敢说, 因为… 因为我若说了,人人都会以为我疯了…” 龙忆梅倚在他的怀里缓缓地道: “我十五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在发烧的那三天里,我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手里仍然抚弄着她的黑发,李兆鸣柔声说:“你哥哥和我说过。我一直想问你,但是又不敢。”
她笑了:“现在我们什么都可以说了,是吗?”
他点点头,把她搂得更紧。
“在那场梦里,我好像活了一世,但是我又知道,那也只是一场梦而已,因为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像其他做过的梦一样,大部分都不记得了。”
龙忆梅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着李兆鸣:“在我的梦里,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就连你身上的气息也是一样的。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第一次在沧浪馆见到你,会慌到把花瓶摔了。”
“你的样子和我想像中也是一模一样的,只可惜我那时手里没有什么东西可摔。”李兆鸣得意地笑了,看上去仍很年轻的脸上现出几分孩子气。
“你?”龙忆梅腾地坐直身子,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笑了:“因为我一直在爱着你,在离开你的那些年里,我总在想像你的样子,有时也会梦见你,你就是现在的样子。”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在我的梦里,你真的是个古代美人,有时还说自己是诗音,只不过,我过去并不知道李寻欢的事,所以未曾在意。”
龙忆梅的眼睛亮了亮:“你还知道什么?”
“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没有你会做梦。”李兆鸣笑着朝她眨眨眼睛。
龙忆梅的脸红了红,举起拳头轻轻地捶向他的肩膀,一面笑着道:“你说了你不会笑话我!”
李兆鸣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手捂住肩膀垂下头去。龙忆梅吓得立刻住了手,捧起他的脸急急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碰疼了我哥哥上次…”
“你哥哥上次打的是另一边…” 龙忆梅这时才发现他原来是咬着嘴唇忍着笑呢,不由得也格格笑起来, 一面又开始捶打他的胸膛和肩膀。
笑闹了一阵,李兆鸣重新把她揽在怀里,板了脸道:“别闹了,你也不怕你的学生看见?”
“哪里都像林老师这么正经人?”龙忆梅娇嗔一笑,抬手理了理鬓发:“还是言归正传吧。我真的不记得许多,但是我从此爱上了你。我是说,我知道梦里的那个人就是你, 我还知道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她又笑着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
她抬手轻轻拨开他额头上的碎发,仿佛想要驱散重新聚集在他眸间的阴云:“表哥,你真的来了,虽然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我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
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下来,龙忆梅望着东方天际隐现的几颗星星,半天方又开言道:“我记得那时候你也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表哥,我们从小就订了亲。我们过得非常非常快乐,直到你上京赶考中了探花回来,非要我嫁给你最好的朋友龙啸云。”她眉头渐渐皱起,身子也因紧张变得僵硬了:“我记不得为什么了,只是清楚地记得那种空洞和绝望的感觉…”
“这一世,我又让你经历了一次这种痛苦。”李兆鸣的身体也变得僵硬,声音有点颤抖。
“表哥,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不是又在一起了么?”龙忆梅柔声说,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像…好像我嫁给龙啸云以后,又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 我也都忘了。只记得…”
她抬头望望李兆鸣的脸,好像不愿再说下去。
“是我死了么?”李兆鸣淡淡地笑着问。
“我记得…我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在冷香小筑里, 你躺在我的怀里,告诉我说你把你的心交给我,永远都不会变…” 她终于说不下去了, 倒在他的怀里抽泣起来。
李兆鸣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摇晃着她,直到她停止了抽泣,才从怀里拿出手绢,替她擦干了眼泪,柔声道:“忆梅,如果这使你难过,就不要讲下去了。”
“不,我想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还记得,我又活了很多很多年,因为你让我起誓我要比你活得长久,你希望让李园的梅花继续开下去。我每天都在祈求上苍,虽然我们今世情深缘浅,但来世一定让我们还做表哥表妹,好再续前缘。我说的,你信么?”
“我都相信。我从懂事起就爱着你,这一生从没有爱过别的女人…这种感觉,就像已经爱了你好几个世纪…我知道是你感动了上苍,所以我们又得到了一次机会,可是我…”
“表哥!你不要这样…”龙忆梅见他的气息又急促起来,连忙伸臂将他揽在怀里,一只手轻柔地替他揉着胸口,自己的身子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表哥, 我不怨你, 我从来就没有怨过你,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你实话告诉我, 你的病到底怎么样…”
“忆梅,是不是我对你撒的慌太多, 你已经不再相信我说的话了…” 他的气息依然有些紊乱,嘴角却分明含着笑: “我说过,我的肺疾差不多已经好了。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哥哥。”
见忆梅在暮色中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李兆鸣又笑了笑,接着道:“你哥哥打在我左胸上那一枪,其实是救了我的命。在英国教会医院手术时,医生发现我的左肺有一部分已经被结核病菌感染…” 话还未说完,龙忆梅的身子在他的怀抱里已经僵了。
“忆梅,不用怕,”兆鸣把她搂得更紧了一点,又抬手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医生说,只要把感染的部分切除就无碍了。果然,从那次手术以后,咳血的毛病就渐渐好了。”
龙忆梅在他的怀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正欲问他是不是真的,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便只是抬眼向他脸上望去,见他的眼神在灰蓝的夜幕中温柔而宁静,嘴角含着笑,心便真的放下了许多,半晌才轻声问道:“表哥,你说的我都信,可是,为什么刚才…”
“忆梅,”他的声音又有些沙哑:“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只有在想起你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心痛。”
“表哥,那么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她贴在他的耳边说。
“好。我们永远也不分开了。Das
Ewig-Weibliche Zieht uns hinan.”忆梅正想问他那句德语是什么意思,却忽见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向自己俯下身子,便明白什么都无须再追问,生命已经圆满。在甜蜜的眩晕里,龙忆梅微微抬头迎上前去,让他滚烫的唇同自己的熔为一体。
相关博文:《李园恩仇录》整理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