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飛來東復西
自從老農落草哥倫比亞河畔後,工作之餘的閒暇大都用於種菜、養花,修院子,
偶爾也做一點粗糙的木工活。儘管咱是個半拉子莊稼人,可是這些活計還是達
不到滿負荷,心裡一直惦記着如何給退休後的晚年生活找點營生打發時間。幸
好有一次在酒桌上遇到李生,他給我指出一條明路 — 搞收藏。此君年輕聰明、
知識面廣,玩瓷器三年既有小成。儘管年齡差別很大,可是和他在一起無論是打
牌、抽煙、喝酒還是吹牛都是十分愜意,海外逢知己了。在李生的指引下,我也
加入了淘寶大軍,至今將近一年。
第一次出行,就見到了一些美國明信片,年代為二十世紀初期。老農如獲至寶,
花了10元錢買了1899年至1905年的六張明信片。後來才知道,在美國的“黃金十
年”中,明信片猶如今天的“微信”一樣泛濫成災。第二次出行,用四十元錢抱回一
大包郵票。我的收藏便定位於“玩紙”了。
據我觀察,在西北地區只有兩個地方門庭若市:賭場車水馬龍,Estate Sale 門
前排長龍。卻說那一日老農排在了76號。不一會兒,Kevin 對排在42號的太太說:
“Jerry 把郵票都劃拉走了!”我透過窗子望去,黑人小伙子喜洋洋地抱着三個紙
盒子去結賬。等老農進去後,但見整個房間猶如被洗劫了一般,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 官過如剃,淘寶者就是電動刮鬍刀。形形色色的刁小三們或抱着他們的心愛之物去排隊 結賬,或忙忙如獵犬四處搜索。在一間臥室尚倖存兩盒明信片,我前面還有兩人在挑選。我們就像搞接力賽一樣,第一人甩下的給第二人,第二人甩下的給我,我後面還有兩人嗷嗷待哺,可是案子邊上已經沒地方了落腳了。突然,我眼睛一亮,前面那位女士甩給我的是大清國的明信片,上面分明還有廣州的郵戳。嘿,真是應了那句老話:“魚過千層網,往往還有魚。”
尋寶節目的專家們一再強調“收藏歷史,收藏文化”。這張明信片已有115個年頭
, 那可是老鯰魚打呵欠——有粘涎子了;中國的片子上寫着洋字母,這是兩種文化交融,可謂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中西合璧。淘到了好東西,得把它捂熱。時不常地我就對着這張明信片發楞,有了疑問就去查資料,幾個月下來的確有所收穫。
這是一張大清朝於1897年10月1日首次發行的郵資明信片。淡黃底子,粉紅的工
字紋飾邊框,四角嵌以太極圖案,美觀、簡潔,地道的中國風格。除了印在明信片上 粉紅色的1分銀郵資的蟠龍票外,又加貼了三張黃色1分銀的蟠龍票。廣州蓋銷戳的日期 為1899年7月14日。到了香港後又加貼了兩張2先令面值的維多利亞女王像的郵票。香港蓋銷戳的日期為1899年7月15日,並加蓋了稀有的I.P.O.條形戳。在大清帝國郵政尚未與法國、日本、英國等國家達成通郵協議的時候,中國郵票並不被外國認可。對于越洋郵件,除了寄信人要按照國際郵資標準貼上中國郵票外,中國郵政局必須加貼等面值的外國郵票後方能轉交到外國郵政局。這種IPO tie-print 形式多見於1899年至 1903年間的郵件中。這枚條形戳為此片起到了增值加分的作用。當這張明信片由中國郵政局交到法國郵輪後加蓋了八角形狀郵戳:“LIGNE N/PAQ.FR.NO.6”,日期為1899年7月15日。這班郵輪的航線應該是香港到馬賽。此片當經法國馬賽轉至意大利港口城市熱那亞(英文為Genoa,意大利文為 Genova)。落地戳日期為1899年8月11日,行程為28天。
“片片飛來東復西,倚門東望欲成迷。”到此我只是見識了明信片的旅程,我
更想知道書寫的內容。1899年正處於世紀之交,大清朝內憂外患、國祚式微;
戊戌變法剛剛流產,庚子國難即將來臨,風雨欲來風滿樓。“一個外國人,不遠
萬里,來到中國”,他傳遞給家鄉朋友的是什麼信息呢?
我的鄰居孫教授學富五車,孫師母從小學到中學都在上海讀教會學校,自稱對花
體字還是很熟悉的。於是我便請二位前輩解讀,不料他們卻難以辨認。治學嚴謹
的孫教授便將此片複印件帶到教會請老美辨認,那老美斷言這不是英文而是德文。
孫教授又請一位學德語的同胞,此君稱是法文而不是德文。孫教授又找了一位北
大法語專業的教友,她說認不得手寫體,但感覺書法很漂亮。
如果是法文那就好辦了,我的同學小寶兄身居加拿大魁北克,法語、英語、俄語
全在行。小寶找了公司的三個秘書,她們竟然認不得!一天早上,小寶對着明信
片發功,找到一絲線索:Leopold
Brothers 為公司名字,1874年1月,北大不列
顛商貿公司(North British & Merchcantile)指定Leopold Brothers公司為其駐
熱那亞的代理。於是小寶認為這應該是意大利文。
如果是意大利文那就好辦了,我的同事瑞禹賢弟旅居意大利將近二十年了。經過
一番周折,我才找到已回國創業的瑞禹。他將明信片轉給了從小在意大利受教育
的女兒及其意大利男友。這兩個孩子經過一番研究,確認這不是意大利文而是德
文。
如果是德文那就好辦了,我的同學廣平彥紅夫婦定居德國二十多年,兒子從幼兒
園就學着德語長大的。當時廣平賢伉儷正在克羅地亞度假,用Iphone 回信說這肯
定是德語。不久彥紅回信說:“有一個德國人英格麗和我學漢語,已經3年了。她
今年58歲。她在我們這裡高校工作。他丈夫是政府官員,60歲。他們倆也猜了好半
天,還有幾個詞叫不准。去問她91歲的媽媽,她媽媽也是有文化的人,她媽媽二戰
後在紐約和洛杉磯都工作過。英格麗就是在紐約出生的。最後總算基本都猜出來
了。之所以介紹她們家的背景,是想說一般文化的德國人根本不認識。英格麗說:
這可能是位老人,在老德語寫法和新寫法交替時寫的。”
沒想到德文也有從文言
文到白話文的轉變。這有如中國新文化運動後的一段時間中,人們不自覺地採用文
白間雜的書寫方式一樣。
下面便是彥紅根據德國朋友辨認後寫下的明信片封面地址及背面的內容:
信封地址:
Herr
Wiens (Wiens 先生)
Passagier
S.S. Bayern
Genua
c/o
Leopold Brothers
10
Pisiro
背面內容:
Lieber Wiens
Zahlreiche Mägdelein aus dieser Stadt.
Sie weinen am Tränelein sich sath.
Was denn o heinrich han wir gethan.
Dass Du jekt drückend Dich.
Wie geht das an ?
Besten grüße.
親愛的 Wiens:
在這個城市有那麼多的姑娘,
她們哭得像淚人一樣!
我們都做了什麼,
你還有印象吧?
你怎麼樣?
致以最好的問候.
開頭兩句猶如詩一般的語言,也是對積弱積貧的中國的真實寫照。自1840年以降
100多年以來,中國人一直都在哭泣!第三句自問我們都做了什麼?寄信人是什麼身
份呢?我想肯定不是瓦德西的探子,如此悲天憫人,或許是一位傳教士。若此,在
接下來拳匪猖獗的日子裡,他的命運會如何?在八國聯軍打進北京的時候,他又會
見到多少淚人?唉! “人生識字糊塗始”,為了研究這張片子,驚動了四方神聖,
可是還是有太多的謎團我沒有能力解開。該放下了,我不想收藏夢魘。
2015年2月8日於哥倫比亞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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