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干校的公厕出现了反动标语。县公安局把我们这些“可教育好的子女”找去挨个排查。年仅九岁的我被带到分局的一间小屋,先让我在一张纸上写毛主席万岁,再在另一张纸上写打倒刘少奇。我那时自认为我的字很好, 就工工整整的按他们的要求写了,但没听到我期待的夸奖。他们拿了字条出去了一会,回来就问:公厕的反动标语是你写的吧?我虽然傻了点,但这种事还是知道利害的。否认的结果,招来了审问我的两个人(一个军人和一个警察)的拍桌子跟吼叫。连吓带委屈,我也哭喊起来。但由于小时哭坏了嗓子, 喊不过他们。我想我的辩解他们是听不见的,但他们的话语我是声声入耳的:你哭什么? 你哭证明你心里有鬼!(什么逻辑嘛,不哭才真人小鬼大了呢),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么顽固, 面皮黑,心也黑(这都什么干部呀,还带人身攻击的)。我们找你来,是掌握了充分证据的(得,还板上钉钉了,我还是卵子呢,他们就有证据了,要是有人往我身上栽钱该多好啊),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现在最恨人说这句话)。你今天不承认,明天把你交给革命群众,你知道革命群众最恨反对毛主席的人,那时他们不把你打成肉泥才怪(多恐怖的恐吓,但有效!因为我知道太多的被“群众”打死的人)。 对恃了5 个小时,已经夜里12 点了,他俩轮流吃夜宵和睡觉,让我这九岁的小姑娘坐在那,咽着口水反省罪行。 凌晨4 点的时候,我真的困的不行了,我也觉得出来,他俩掐死我的心都有了。我问他们,是不是我承认了,就让我回去睡觉。他们脸上的如释重负,九岁的我都看的明明白白。 他们让我写认罪书,交代写反动标语的时间,地点和内容。我只想赶紧去睡觉,就胡乱编,还想,对不上榫子,该知道不是我干的了。天底下的神奇之事我没见过,但这次让我碰到了!我竟全撞对了!(这手气要是用来买lottery,我就不用在这辛苦码字了-----秘书,打字去!)怎么可能呢?后来我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过场,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哪用什么事实呢。 我签完字,画完押,以为他们会送我回去睡觉,那军代表很温和的对我说: 你表现的很好,现在告诉我,是谁指使你写的呢? 我的睡意顿时全消,我根本就没写过,哪来的指使人呢?我说没有指使人,是我自己瞎写着玩儿的。军代表说,不可能吧,你那么聪明,眼睛都会说话,怎么干这么傻的事。他一夸我,我就有点晕晕乎乎的了:是呀,我这么聪明,怎么会让别人指使呢,我是觉得我爸爸被打成右派,我们家生活不好了,所以我恨毛主席,想打倒他。(我觉得这个理由编的非常不错,以至我时常恍惚,我是不是真的写过那些标语)。军代表说: 不是吧,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班主席,大队长。肯定是有人指使的。我心里那个屈呀,我承认写反标,就已经够可恨的了,再拽上一个指使人,我缺不缺德呀。可不说出指使人,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去睡觉。我想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就说: 我告诉你们实话吧,我根本就没写! 可想而知的屋里炸了营,那军代表把我从凳子上薅起来,又墩回去。牙巴骨咬的叭叭响(他还真生气了,是他冤枉我呀,凭什么他那么愤怒?)。警察一边劝阻他,一边冷冷地对我说:你这个小反革命(已经定性了)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们这么苦口婆心的拯救你,你不识趣,只好把你交给革命群众了。 我好像说了很多,什么我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啦,我热爱共产党,毛主席啦,我母亲常教导我,是共产党毛主席给了我们幸福生活,我怎么会写反动标语呢?又对抗了两个多小时,窗外已现鱼肚白。而我也进入半昏迷状态,吼叫,拍桌子声,不绝于耳,求生的本能让我想到了出卖我的父亲。 对不起啊,父亲,五七年您就摔过一回,如今又栽在女儿的陷害中,谁让我是右派子女呢,他们不叮我叮谁呢? 我承认完是父亲指使的后,以为可以回家了。但他们仍不善罢甘休,诱逼我承认是我母亲指使的。我的理智又苏醒了一下,第二次翻供,但这次只扛了半个小时,他们说什么我就都点头了。 两个警察把我送回家,告诉我父母不许打我,就离开了。母亲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我说话没有,栽到床上就睡着了。我是前一天7:00 被警察带走,第二天早晨7:00 送回。12 个小时,鋳成了一件改变我一生的大错。 当天父母就被五花大绑的从家里抓走,十天后,地区召开万人大会,母亲是主斗,父亲是陪绑,我在台下有个小会场,父母在台上挨批, 我在台下挨唾。母亲以现行反革命罪立即送往监狱,父亲是地富反坏右,押往牛棚。母亲在监狱吃了一年的窝头及蒸窝头水煮白菜;父亲被他挚爱的学生打聋了一只耳朵;我和弟弟没有了生活来源,全靠邻居馊汤剩饭的接济。弟弟瘦的只剩下一把排骨,人送外号:搓板。母亲从监狱回来,带我去照了张像,脖子和脑袋一边长。 由于我的懦弱,令我家陷入深重的灾难中。当父母分别从监狱和牛棚回来后,没有对我说一句埋怨的话。父亲在听我复述先诬陷他,后为了不诬陷母亲又扛了半小时时,苦笑道: 好闺女,爸爸不怪你。但我知道他多少有些心酸,母亲在女儿的心目中,比他这个父亲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