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老师是革委会成员,远革没敢下刀子。 生物老师那时受农业学大寨的影响,开办了一个生物实验小组,接种920激素。土豆去皮,熬成泥,放一些开洋,做成营养基,然后在营养基上接种920菌种。这一切要在恒温,无菌的条件下进行。那段时间,我下了课就奔实验室,消毒,接种,人工控制温度,干的热火朝天。有时工作晚了,自己回家有点害怕,分队长就来接我,虽然她不是小组成员。后来老师说总让人接不是办法,让我找个和我家近的人共同实验。我真的有点讨好性质地选了远革。 我选她有三个原因。一是我两家有过相同遭遇,我俩应算同过患难;二是远革也是个十分聪明伶俐的女孩,唱歌跳舞有板有眼的,一起工作应配合的来;三是班主任找过我,说远革刚到一个新集体,会有孤独感,要多关心她。 远革和我工作了一段时间,配合的还算默契。一天晚上,我们在接种,远革说她要去厕所,就出去了。我和老师接完种,远革还没回来,我就到楼道里喊了几声,没人应,以为她先走了。就锁上门,自己回家了。 第二天放学后,班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问我昨天晚上做什么了?我如实说了,但没说远革上厕所的事,以为那根本不是事。班主任问,你走时,远革在哪?我说不知道,她说上厕所,半天没回来,我们就锁门回家了。班主任说,没那么简单吧。远革已到革委会告了状,说昨晚,你和生物老师以接种为名,苟苟且且,她出去一下,你俩就关了实验室的灯,她怎么敲门你们也不开,也不知你俩在里干什么。 此时,我的脑袋没有嗡的一声,也没有申辩。只是静静地看着班主任,一句话没有。我知道,那时虽然政治气氛很浓,有很多政治帽子让人抬不起头,但只有作风问题才是致人死地的。而那时我对男女问题根本没开窍,用我后来主任的话,就是还没崩开的铁蚕豆。 班主任说,我不信,但她说得有鼻子有眼,革委会不得不调查吧。先让生物老师停课,然后取消920小组,最后是让我找你谈,听听事实真相。如果你和生物老师说的一样,你们三人中至少有一人在说谎。 我说,我会傻到要在人的眼皮底下苟且吗?说的通吗?我和她何怨何仇,得多深的怨恨才会如此红口白牙地捏造事实呢。我没有得罪过她呀。我想不通的是,如果这不是事实的话,她怎么面对自己呢? 班主任说,相信革委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我说,看到生物老师时,替我说声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他。我的一生就是个灾星,谁沾我谁倒霉,连我的父母也难逃厄运。 班主任说,多大的孩子,就一生一生的,都会过去的,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从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就觉得天空黑压压的,好压抑,好憋闷,她一个孩子,怎么能搅起那么大的浪。我也是一个孩子,为何要经历如此不堪? 这一击,还没有击倒我。只是取消了920小组,但我仍是无线电小组的成员,也是班主任美术小组的成员。而且在那时,我还读了《共产党宣言》,因为我是政治老师马列理论学习小组的成员。 远革没有停止活动,她找来了几个平时和我关系一般的同学,绘声绘色地讲述我在县城万人大会上的狼狈不堪,让他们揭发我的反动言论。她认为一个反革命分子,伪装的再彻底,也会露出马脚的。而同学们还真说不出什么,因为我平时帮助每一个有求于我的,充其量,有那脑筋就不拐弯的,我会语言有点冒犯,给他们的感觉,就是有点傲气。远革说,就这了,傲气?她凭什么傲气,她敢和咱们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傲气,想变天吗?到时开批判会时,你们就这么发言。 远革找到班主任说,我要求召开一次批判会,揭开我们班的阶级斗争的盖子。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那几个反动的学术分子所赞赏的,难道我们不应该批判吗?如果你不赞成, 我就控你包庇反革命。 班主任也是无奈,只好同意开一次批判会,但有个条件,就是不许先开宗明义,要让同学们自主揭发批判。因为如果我像她说的那么丑恶,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远革自认准备充足,这一棍一定能把我锤死,就同意了。 批判会开始,老师的前言是,最近班里发生许多事,有的同学建议,遵照毛主席的教导,阶级斗争是个纲,纲举目张,在咱们班内开展一次批评和自我批评,并对不良现象进行揭发批判。下面同学自主发言。 静默了两分钟,没人发言,远革急得直瞪淑敏。平时爱出风头的淑敏,这次却破天荒地低着头,一言不发。远革就不明白了,这么一个应该人人喊打的小反革命,怎么班里同学就对她没有阶级仇恨呢。 分队长先开了头,说,最近国内形势一片大好,毛主席确立了接班人,我们也开始复课闹革命,为将来接社会主义的班做准备。但有些地方我做的很不好,学习不够刻苦,团结同学不够广泛,放松了思想改造,今后我要加强学习,备战,备荒,为人民。 副班长接道,我也不够团结同学,只和学习好的同学交往,今后要注意,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都是革命同学,没有远近亲疏之说,以后请同学们监督我。 班长,学习委员等,都纷纷发了言,无非是自己那里做的不好,今后改正之类的,全属自我批评类。急得远革脸都绿了。而她找的那几个人,也嗫嗫喏喏地发了言,但也属自我批评类,没有涉及一点她想听问题。 淑敏终于发言了,但她说的让远革大跌眼镜。淑敏说,刚才听了同学们的发言,很受启发,很受教育。觉得我们班集体是一个战斗的集体,友爱的集体,能打胜仗是集体。在这样一个集体中,她感到无比幸福。她要向大家学习,克服自己身上的小资情绪和爱出风头的毛病,把我们的班集体建成先进班集体,大家努力! 同学们第一次给淑敏的发言鼓了掌,淑敏自己也感动地掉了泪。 远革眼瞅着自己精心策划的批判会变成了誓师会,心有不甘。在掌声落下后,站起发言。她说,批评与自我批评,是我党保持健康的一大武器。但是一味的自我批评,不敢批评,就是不敢勇于斗争的表现。我们班的问题绝不是刚才发言的几个人所自我批评的那么小的问题,而是阶级敌人要变天,要在我们班搞修正主义的大问题。这个人,隐藏的很深,而且深得几个封资修的学术权威的推崇。用小恩小惠拉拢腐蚀我们革命小将。过去她反对毛主席,被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差点砸死,她苟延残喘,现在又疯狂反扑,做各种小动作,企图推翻我们无产阶级的钢铁长城。想想她的过去,看看她的现在,就知道她的将来。 班里鸦雀无声,一些人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个男生小声道,一个淑敏倒下了,又一个淑敏站起来,前仆后继呀。 班主任老师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了,大家踊跃发言,会开的很成功。同学们有什么问题,可以找革委会谈。散会。 会后,分队长去了革委会,因她的特殊身份,革委会成员都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她直奔军代表面前,说我有问题要反映。然后很客观地说了远革来到班里的所有行为,她认为这是不健康的。政治上的东西有些弄不明白,但给同学老师乱扣作风问题,那思想就太复杂了。这么小的年纪就搅浑水,长大还真不知会成什么样。军代表安慰她说,别生气,我们会处理的。920小组的事,我也有耳闻,她自己本人还是个娃娃,怎么编排这么复杂的剧情,让人匪夷所思。 过了一周,年级召开大会,革委会成员坐在主席台上。年级指导员发言,点名批评了远革,说她干扰了复课闹革命。对她的处理,要根据她的认错态度。然后远革上台,涕泪横流地认了错,向几个老师道了歉,但没有向我道歉。 在她深挖她的思想根源时,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是嫉妒蒙住了我的双眼,是嫉妒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当时我恨不得掀翻整个世界也在所不惜。最后嫉妒让自己差点毁灭。谢谢领导,老师和同学对我的挽救,我今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对不起大家了。 其实远革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在县城时,我俩的成绩难分伯仲。她歌唱的比我好,《红灯记》,《沙家浜》等,是我们那里最受欢迎的节目,我很羡慕她,因此也有些讨好她。我没有想到她会那么恨我,嫉妒我,为了毁掉我,不惜毁掉她自己。她想找几个打手用来冲锋陷阵。但可悲的是,那几个打手全都临阵退缩,全然没派上用场。最后连淑敏都倒戈了,远革只好自己赤膊上阵,掠城拔寨地,挺悲壮的,一败涂地。 嫉妒啊,你的力量太强大了。 我希望她的名字远革,不是永远革命的意思,而是远离革命,静心修养,做一个胸怀宽广的人。现在只是初中,今后的路还很长,比自己强的有的是,如果嫉妒,那一辈子就别干其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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