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被调到公社当通讯员,生产队那一时期停止了发展团员,因为那些准备入团的社员一定要我当入团介绍人。我从公社回来后,一下介绍了四个人入团。书记说,一个人介绍这么多,有点不符合章程。但社员们说,我们愿意。 那个时期,公社派了个工作队到我们大队,管我们知青的是个范姓小伙。说他小伙,是因为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但整天板着脸,老想训人。我们知青背后叫他“事妈”。提起他来,都是“事妈”长,“事妈”短的,没人呼其真名。有一天当着他的面说突噜了嘴,“事妈”竟然没急。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事妈”,“他事妈”,“事他妈”,他都知道是叫他,不乐意但也应着。 秋收时和我们一起掰玉米,休息时坐在田头啃玉米秸。“事妈”坐在我们知青对面。几个知青就窃窃偷笑。“事妈”问笑什么哪?一人回答,看你吃东西,真香!“事妈”不悦道:懂什么你,这叫“气吞山河”!从此,“事妈”又有了一个新绰号“气吞山河”。 “事妈”经常晚上到知青点来“白活”,参加一些知青的活动,读读报纸,拉拉手风琴或二胡。知青里有个男生嗓子很好,而他似乎也很陶醉自己的声音,有的歌一晚上能重复20遍,至今还记得歌词:拖拉机,真能干,天天都在田里转。今天去耕地,明天去拉砖,气得老牛直瞪眼。使劲地追呀,使劲地赶,累的老牛一身的汗。 有一次念报纸,我将“孔老二暴尸少正卯”的暴字读成“抱”音,“事妈”没直接说我读错了,而是说另一件事,然后拐到“孔老二暴尸少正卯”,让我领会我读错了,另一层意思是,我“事妈”也是知识青年。 冬季来临,小麦已种完,头茬水也浇过。玉米入库,大部分人都开始走亲串友,准备年货了。知青点也没几个人了。我是知青组长,团支部书记,不敢休息,就回家将小弟亚非带来生产队玩。干一些在田间地头拾玉米秸的散活。将捡到的玉米秸堆好,放在背筐里,用一根绳子拽住,背到场院。应是一年里最轻松的活路了。亚非跟着我东跑西颠,玩的不亦乐乎。听我说这是最轻松的活,就说让他试试。我让他蹲在背筐前,在后面抬起筐,让他站起来。我一松手,他一个屁股墩就坐在了地上。回家后,他和母亲学舌,山一样的玉米秸要背好远,他试了一下,根本就背不起来,还摔了个跟头。姐姐却说那是她们最轻松的活。母亲背过脸去,偷偷抹泪。 后来只要我休息,母亲就请假不上班,整天陪着我,尽我们那时的经济条件,为我做好吃的。 其实我没觉得那么惨,活是累点,但精神上很知足。农民有些小狡讦,小心眼,但不失宽容和公正。只要我肯干,就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加上我不娇气,笔头还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又不扯老婆舌,用现在的话说,有很强的人格魅力。社员干部同志们都很喜欢我,给了我许多奖励和赞许。 后来和许多插过队的知青聊天,他们都说,只要你摆平心态,放下身段,想想农民世代都在土里刨食,现在只不过在过和他们一样的日子,还略微好些(国家每月有补贴,第一年每月10元,第二年每月4元),就不觉得难过委屈,更不觉是在劳改了。两年的插队经历,就像李玉和临行前的妈妈的那一碗酒:有了它垫底,什么艰难困苦都能应付了。 插队时,干过各种农活:挖沟,整地,除草,浇地,收麦,种白薯,种玉米。。。。。最苦的是三夏:夏种,夏收和夏管,腰就像折了似的,直一下身会疼的呲牙咧嘴,浑身汗湿的就和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好在只有两个星期。最乏的是三秋,天亮就出工,天黑才收工,有时还要挑灯夜战,持续两个多月,人个个蔫头耷脑的熬着。最快乐的是冬季农闲季节,大部队集体作战,学大寨,整梯田。红旗飘扬,大喇叭嘹亮,人声鼎沸,各小队的人,隔着山头互相招呼着,也就正经干个两个小时,就开始你追我赶的大媳妇,小丫头的打闹上了。 与我们小队相邻的小队有个年轻的姑娘,带块粉色的头巾。我们队的小伙就打赌,谁敢过去将那姑娘的头巾摘下来,他给五毛钱。在彼时,彼地,五毛钱可是个大数目,可以买五斤粗盐,够五个月用的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莽汉就奔那姑娘去了。我忙喊,使不得,你会挨耳光的。莽汉那里肯听,五毛钱的诱惑太大了,于是,隔着老远,我们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莽汉捂着半边脸回来了,问我,你怎么知道她会扇我? 我笑的喘不过气来,半响才能回答,我认识那姑娘,她是家里老大,下面三个弟弟,被她管的服服帖帖的,你惹她,不找抽吗?莽汉挨了抽,因没摘下头巾,也没能拿到那五毛钱。也许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亏本的买卖了。 我的一个好友,叫小莲,本地姑娘,如厕时将一个五元的墨镜掉粪池里了。那时的五元钱的墨镜,就和现在的路易斯威登品牌的钱包一样,珍贵的不得了。于是拽上我去和她捞墨镜。我俩一人手持一根棍子,在粪池搅,每搅一下,往上挑起,看捞到没有。粪池有两米的直径,中间跨一块长条板。我俩搅合了有两个小时,我都快晕过去了,也没捞起任何物件,除了一棍子屎。随后的一个星期,我瘦了10斤,因为鼻子底下的臭味总是挥之不去,饭菜难以下咽。这件恶心事,也没敢告诉任何人,怕别人恶心我。后来小莲命令一贯道主(那时还没自杀)将粪池掏干净,在粪坑底看到了那个墨镜。用棍子挑出来,先用压水机的水冲,然后放在盆里用洗衣粉泡,用洗发膏搓,三天过去了,放在鼻子底下一闻,还是臭不可当。问题是这个墨镜是她和二娃借的,而二娃开始向小莲讨要他的宝贝墨镜,说借你有十天了,瘾过足了吧?急的小莲恨不得卖身去赚这5块钱。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说我这有防蚊的花露水,试试看。先是撒了点,觉得闻起来好些了,就倒了半瓶对了一点水,泡了一天,屎臭味终于消失了。 每当看见二娃带这个墨镜时,就感觉一坑屎在搅腾。现在想起来,真的很佩服自己当时的为朋友肯付出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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