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很可能会过劳死。只要一拿到课题,我就忘了本尊。 给钢厂做的自动给料系统,硬件有电源配置,皮带秤,A/D采集,D/A输出:软件有理论计算,数据库管理及PID调节。我主管硬件设计和安装及理论计算和数据库管理。当一切就绪后,在PID调节上停滞了。因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就等待。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没进展,车间工人变得越来越愤怒,PID调节引起的系统震荡,造成了废品,影响了他们的奖金。眼看系统要瘫痪,我试着参与调试。我知道PID调节的理论基础就是将震荡曲线用富里埃级数无限逼近直线的过程。难点在确定每个因子的系数。自控系统的书给出了很多艰涩的算法,但都很难达到理想效果。我们室的一个研究员,为另一个钢厂配置的系统,两年了,系统还不稳定。所以,这才几个星期呀,算不上失败。我整合了所有的因素,将每个因子的系数从固定常量改成动态跟踪。仅半个小时,调节成功了!(关于系数确定的方法,我的论文被两个国家级刊物发表,其中一个主编还给我打电话,说我解决了PID调节的一个难题,要为我申请青年科技奖。系统一直稳定,跟随快,产品质量提高,标号合格率稳定。该厂后来所有的课题都单独找我。此处不赘), 工人进来拥抱我,厂里的厂长,付厂长,技术处的处长及控制室的技术员们,个个笑逐颜开。原来他们也担心死了,烧了近上百万元钱,不成功,还有何面目在厂里混哪。他们把我们请到当地最豪华的酒店,开庆功宴。厂方强把我放在主位,让敬酒的蒙族姑娘为我献哈达,每一轮酒都先敬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礼遇。我无非就是完成了我们应该做的。 我们在厂里已经三个月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们这个课题的组成人员有仨个和我一样的新大学生,以及一个六零年的老大学生。这个老大学生是我们所长的太太,叫桂英,学的机械。系统起步时,她负责机械部分。在大学时,我选修过机械制图,成绩是100分。看她的设计图,十张有八张行不通,几乎每一部件我都要帮她重新设计和加工。钢厂看到我的不屈不挠的韧劲,很感动,主动给加了五万元做”鉴定费”,使机械部分过了关。这次下厂,厂里上上下下的对我越来越好,她就心里过不去了。想她在所里,哪个不是先敬着她,宠着她,她在所里吼一吼,大家怎么也得抖一抖。我一个黄毛乳儿,凭什么坐在了主位上,受那么些人推崇? 回到招待所,所长太太首先发难:NINI, 你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就你那点破程序,我闭着眼睛也能做出来。 做PID调节的金爽(她在我之后,上了职工大学)也说,其实我也看明白了,NINI你不是聪明,你就爱多管闲事。分配任务时,你故意把难的那部分留给我,等我解决不了时,你好出来显圣。 我还没在这嘲讽中明白过来,所长太太接着说,你别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好像我们委屈了你。厂子对你那么好,谁知你和他们有什么猫腻。我做了这么久的课题,还没听说谁会主动追加课题款的呢。这个项目的完成,是我们大家的努力,凭什么让你坐主位. 我是课题组长,你把我摆在哪,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做人有两不吵。一不和家人吵,二不和同事吵。因为家人是我的亲人,吵架难免会口不择言,伤心动肺的,不可以。有事怒了,先冷静一下,然后再说。同事是我的生存环境,那时同事几乎就是半辈子的搭档,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吵架伤了和气也毁了自己的生存氛围,得不偿失。 但今天她们太欺负人了,我做了如此多,没有多拿一分钱,也没有和外人说那走料架是我解决的垂度,机械手是我设计的,液压制动是我计算的。如果我不解决PID调节,明天谁也回不了家。我没和任何人争风头,比贡献。坐主位是厂方强行的,我推卸时他们又不是没看见。我只要完成任务。所有事,我是能忍就忍了。一个月前,所里技术处处长来探班,待了一天,临走时说,NINI,我觉得你是咱们所第一能忍之人。外人一天就看出,我生存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 可我今天真的忍无可忍了。这已经是烂透了的生存环境,毁不毁都无所谓了。 我沉了沉气,缓缓道:桂英,我没什么了不起,你才了不起。但我觉得你别闭着眼完成我这部分,你就睁着眼把你自己的那部分做好就成. 知道我为什么理解江青吗?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你们这样的人,有江青的性子,没江青的命!你要爬到江青的位置上,这个世界就装不下你了。和你比起来,江青应该算讲理的。 金爽,你说话不经你的大脑吗?当初选课题时,是你挑的PID调节,还说PID调节和硬件挂钩,你若不会,我可以教你。我阅读了大量的冶金方面的书,引进了国外的配料算法,说服厂里的技术部门接受新概念。对他们提出的各种用户界面,我都尽量满足(那时可是一条条编的,不是现在这么多功能包可以调用)。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也必须做的。他们就给了我应有的尊重。而你呢,拍拍良心想想,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我为你都做过些什么?羊羔还知道跪乳呢,你连牲畜都不如。(她去年参评工程师,担心自己过不去,几夜没合眼,一进办公室,就掉眼泪。我把我以前做过的项目,都添上她作为参与者,还教给她每个课题的核心所在,在办公室陪她演练。讲评时,我去会议室帮她补漏。彼时她叫我祖宗的心都有了。) 无奈江湖漂,心字头上一把刀。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一个人太理性,太忍耐,江湖混混就会欺负你,就会得寸进尺。 所以在江湖混,一要能忍,二要会“咏春拳”,关键时刻要能去掉心,亮出刀! 后记 若干年后,吴霞失了宠,书记有了新的三。所里十六个研究员(高级工程师评委会)一致评选我为高工,并又给我加了两级工资。别说吴霞了,比和我同期毕业的同学还高四级工资。而大喊大叫的所长夫人,只给了个所内“粮票”,既只给高工的称呼,不在部里备案,一旦出所,称呼作废。她虽然是所长夫人,但那十六个研究员不买账,她每见到我,还是恨恨的(有病不,我又不是评委)。 我在事业的鼎盛期,嘎然停止,追随先生,来到美国,开始了新的江湖行走。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闯荡江湖纯为生存。 无心争斗也无意乾坤,哪里是桃花源里好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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