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的俗称叫“瞎话”,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人敢说自己一生没说过谎话,再诚实的人至少说过善意的谎言,英语叫white lie. 我在十岁前没说过谎。现在想想,当时为何从不说谎,因为不需要吧。第一,我的父母和兄弟及周围的人对我很宠爱,我不用讨好任何人;第二,我没有可掩饰的行为,所有事我尽量做好,做错了,坦承就是了,没因错误受过责备,因此没有心理负担,不用找理由推卸责任;第三,不想获得额外的利益:金钱,名利和方便,因此不用使诈,本本分分的做人。反过来说,实际上这也就是说谎的基本理由了:献媚;推诿(难听点叫脱罪)和盈利。 第一次说谎,就连说了三个:自己写了反动标语;父亲指使的;母亲指使的。这三个谎言使我们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虽然事后父母并不怪我,说那是一个孩子所不能承受的,但我痛恨谎言比以往更甚。 插队时,有一个同学,在家是老大,不知她家是什么环境(大概父母总是指责她,迫她随时要为自己推诿辩护),瞎话张嘴就来,大部分瞎话没有任何意义,但让人很不舒服,甚至连上厕所有人没有这样简单的事,也要说谎。她要说厕所有人,你直接去就是了,保证没人;她要说没人,你去了,肯定要等半天。在这种谎话中,她得不到任何利益,但她就不告诉你实情。当时的感觉就像和一个棉花人打交道,嘘嘘囔囔的,闹心的很。依我的性子,就不再理她,连带其他人出来进去的孤立她。一段时间后,她很难过,流露出自杀的念头,我很害怕,赶紧主动示好,但还是提醒她,希望今后“实诚”点,没必要的谎话少说。她的谎话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玩进去。(被孤立的感觉比被批斗的感觉还要难过,这是我后来经历的。因此在看《芳华》时,看到集体践踏何小萍的自尊,便对他们的离别宴会无动于衷,这么冷酷的一个集体,不要也罢!而我们后来和这个同学成为朋友至今。但聊天时还是会自动剔除她不实诚的部分,因为这已是她生命的组成,说虚的已成为习惯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遇到了越来越多的不可实话实说的情况。于是就尽量保持缄默而不说瞎话。 来到美国,似乎诚信是做人的根本,一个人失去信用,便很难得到重用和尊重。当年的总统,不是因为他做的事多不好,而是因为他撒了谎。而我们上学时,老师让我们讨论 White Lie,让每个人讲自己说 White Lie的经历。一个韩国男生说,他曾对他的女友说过 White Lie。大家追问他说什么了。他坦诚道:我对女友说,你真漂亮。全班连老师在内都大笑。而女生却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心想平时听到的夸赞,原来都是瞎话呀,当真不得。领情他们的善意就是了。 现在已过知天命之年,但做不到耳顺,更做不到随心所欲不逾矩。瞎话要说一些,为的是免听唠叨;谎话也会听一些,尽量克制不去掰谎。仿佛多少明白了,这个世界就是由谎言组成的,穿帮不穿帮,就看说谎的水平了。而世界对谎言的容忍度已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总有一天,人类会被自己骗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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