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星期后,我和女儿登上飞往北京的飞机。十几个小时的越洋飞行后,在京转机,飞机在北方的一个城市着陆。 北方的初春,寒气森人。 我前胸挂吊带悬着女儿,用小毛毯裹掖紧着她的小腿,后背包插满尿片,奶瓶,手里捏赚着一叠我们母女的证件,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的,我到家了。 我想哭,以前总是爸爸接我,欢天喜地的,这次是天航接机,他是弟弟,我是姐姐,我不能哭,将所有的眼泪收起、藏好。 天航已经是一个魁梧伟岸的男人,宽肩阔背,胡须都有了。舅舅抱过他的外甥女:“姐,爸昨天出院回家了。” “真的!”我满怀惊喜,向往惊喜:“爸…还可以吧?” “还…行。他知道你回来,医生拦不住, 硬是要我签字出院,说要在家里等你。” 车到楼前,天航说:“姐,你心里要有个准备,爸已经不是你上次走时的那个样子了,虚弱得很,他…他很瘦,非常瘦!” 尽管我点点头,心理上已经有了天航的提醒,可是,轻轻推开门,只是看了一眼,一眼!我内心就被一个视觉的混乱所惊愕、震憾。 父亲闭眼沉沉地睡着,脸色纸一样的苍白,整个身子被薄棉被覆盖着,太瘦了,皮包骨头瘦的没人样。昔日那个强壮、晚年肚子凸显发福的身子,缩成一副四楞八叉的骨头架子。 物质极大丰硕的时代,,当丰硕、光洁的皮肤覆盖在骨头上时,世人只觉得减肥的必须,没人爱上脂肪,可是,当肉体从骨头抽离,只剩下干燥的皮肤塌啦在骨头上时,骨架子的尖锐和孤独就凸显了恐怖,那层皮肤像是一个使用过度的皱抹布,被铺在尖利的树枝上,骨架子仿佛被人胡乱堆置在床上。 几乎两年的时间,父亲硬撑着,经历了多么大的折磨,等待我回家!母亲,弟弟又是如何熬过这样残酷的心理折磨!心头一阵阵的紧缩,一阵阵痛,咽下一口滚动的喉结,艰难的挪动到床前。轻轻地,我伸出手抓住父亲放在被子外的手,抚摸着。 父亲睁开眼睛,混浊的眼睛,刹那间泛着亮光,微张开嘴,想哭又想笑,我握紧他的手: “爸,我回来了。” 父亲眼睛不眨盯着我的脸审视着、确认着,离别再重逢的最初几秒是难捱的,苦涩的。特别是面对着如此衰弱的父亲。我想要拥抱父亲,想要以前那个强壮的男人回来,想要大哭。 不行,绝对不行。 从我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不到一秒钟,女儿渴望父亲保护和支持的依赖关系就替换了。依赖、被依赖就这样天翻地覆的换位了,迅疾到水落无痕,令自己惊异。 我要让父亲放心,我和天航,天航和我,照样顶天立地。 气氛,气氛,我要气氛,我要让我爹笑一笑: “看完了吗,爸?是不是我胖了,怀孕时长的膘,很难看是不?”我摇一摇爸的手。 他咧嘴笑一笑:“宇儿,你,胖了也好看。” “爸,别骗我,胖成猪摸样也好看?”我扭一扭腰,摇摇屁股。 “看,看看,你宇儿一到家,嘴就没个正经的。”妈进来,怀里抱着我女儿,外孙女恰到好处的闪亮登场。 “爸,这是女女。女女,叫爷爷。” 爸嘿嘿的笑出声。 我躲在客厅里,倚着墙,用手背抹一把额头,连头发根都沁出一层密密的汗,长长地吐一口气,军心不可涣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