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毛语录,真是我的启蒙老师。那时候除了广播基本没有什么其他传媒:没有报 纸,没有可读的书,小人书我又买不起,实在想看了就去给别人做题交换。我爸说: 毛选有三卷,读不读?
读毛选之前,我已经熟悉了从生产队到大队到人民公社的各个田间小道上的各种语 录碑。这些碑是一道风景,就像80年代初期各个校园的主席像一样。但小时候的我 搞不清楚语录碑和死人坟前的碑有什么区别。只知道语录碑都是红字刻成,字写得 龙飞凤舞,人不能随便碰它,狗不能提着脚在那撒尿。村里的刘老五就是因为狗尿 撒在碑上被关了一个月,一条母狗连狗崽子都给打死了。
碑文有长有短,我请教村里最有文化的牛偏二(按国际标准说就是给买卖牛作咨询的 consultant) ,他就经常念给我听。比如六个字的:“深挖洞,广积粮。” 我一听 就想笑,我说这不是咱家的耗子吗。他赶紧喀嚓一声做个杀头的动作。也有长一点 儿的,比如:“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 的勇气。”这个我在打石头仗的时候用上了。还有的在我看来有些莫明其妙,比如 这个:“要搞马列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 搞阴谋诡计。”后来我才知道,就这些文字让多少人头落地。
大约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能把附近的一百来块毛碑倒背如流。这时候年轻漂亮 的语文老师终于找了关系回县城了,我那个风雨飘摇的小学全是些本地的民办老师。 所谓民办,有的是初中毕业,有的本来就是小学毕业,只要跟村里的干部有点儿关 系,你就可以当老师。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就是个小学毕业的农民。但他基本是 个老实的好人,曾经跳到洪水里救过涉水过河被冲进激流的学生。他对我很不错, 特别是写作文这件事上。我好像在哪里说过,第一个作文题目是童年趣事。我想去 想来找不到什么可写的,就问他:你看我们村哪有趣事?我编一个可不可以?他说: 只要编得像,有什么不可以?
文字这个东西真是怪,我到今天也不明白哪里学来的一些词儿。整个小学没人教过 拼音因为没人懂,我是五年级的时候把所有认识的字从课本上死记硬背下他们的拼 音字母,而且还要把普通话的三声和四声转化成四川话的四声和三声。那时除了毛 选以外基本没有任何课外读物,别人可能还能看三国水浒西游记,我是根本就没沾 过这些边儿。记得我从牛偏二那里好不容易要来一张发黄的报纸,里面有一个四川 金钱板儿,那是一种类似快板儿的曲艺。 我如获至宝,背了一遍有一遍,其中有一 句形容一个女的:毛料西装配短裙 。我不知道什么是毛料,什么是西装,什么是短 裙,但觉得这个东东组合在一起还真不错,虽然原文的意思是讽刺这个女的只重外 表不重心灵。
后来,我编的作文在公社和县里都不停地获奖。老师跟我去开领奖会,吃难得一吃 的红烧肉。吃饱之后走在乡村的小路上,他说你小子行啊,下回接着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