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裡以前有一個經典說法:一個人意外地死掉了就是一個悲劇;一群人意外地死掉了就是事故,反而沒有那麼悲。比如說:MJ死掉,群起瘋狂,唱片再度暢銷,網絡差點兒阻斷下課,這個就是悲劇;印尼海嘯,文川地震,小煤窯垮塌,世貿大樓撞飛,死的人成千上了萬,這就是事故了,找的是原因,個人的悲劇好像微乎其微。一直以來我就煩這樣的媒體傳統:一個所謂名人的死亡,比一個山溝里小姑娘的死亡仿佛要重要十萬倍。都TM是生命,你活着的時候已經享有了榮華與特權,死掉了還要灌滿人們的腦子,讓大家為你雞飛狗跳。當然這個不能怪名人本身,怪的話只能是一幫跟着搖旗吶喊的光環追逐者。
這樣的草根意識的形成當然來自於我本身就是草根,我見過各種各樣的少年死亡,生命在花季的時候就突然收場。沒有什麼悼詞,什麼懷念,甚至有的連父母的眼淚都沒有。俞敏洪大師慷慨激昂地教育我們說:你不要只有做小草的理想,你要有做大樹的理想;小草永遠被人踩在腳下視而不見,大樹才能伸入雲端,哪怕遠遠的也能讓人遙望。當然俞大師現在做大了說什麼都好像有道理,但這句話就有點兒扯淡了。誰從小就願意 做小草被人踩着啊?再偏僻山溝的農民的孩子,也知道山那邊鄉場上放錄像比在家數星星有意思得多。問題是你想做大樹就能做大樹麼?昨天我還跟大老闆交心,我說別看這幾個中國人在這裡很老實,看上去安分守己無所作為的樣子,在國內都也曾經是大爺啊。小學上初中,七比一;初中上高中,七比一;高中上大學,七比一。不管三七就是二十一,我們都是分子。那麼多的分母呢,一邊撒回泥土,一邊就弄到城市的大街上了。
我的小學同學有兩個喝了敵敵畏死掉了,至少有三個淹死在我門前那條小河裡。我妹妹的兒時的好朋友,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到河邊洗衣服,洗着洗着突然滑下去了,看着看着就被河水沖走了,小墳埋在我家後面的一個小崗上。幾十年過去了,所有這些人的名字我都記得,有的人的影子還是童年的那樣清晰。前年的暑假,我在網上看到我的一個初中同學,後來當了我們那個縣城的著名的物理老師,在騎摩托游麗江的歸程中,迎面撞上一輛大貨車。更為悲劇的是,他的後座上有他的老婆。他當場撞死了,他老婆在送醫院的途中死掉了,留下一個五六歲的女兒。更為悲劇的是,在之前的一次回國途中,我們曾經通電話,他一直熱情地邀我去他在中學的家裡作客,我總是被各種瑣事纏繞沒有成行;他在電話里說起他的愛好依然眉飛色舞的樣子,正在考籃球裁判,物理奧賽他帶的隊伍在省里獲獎了,他還是縣城摩托旅行隊的熱心成員,準備暑假結隊游麗江。。。悲劇發生以後,他的父母找我父母,說看我能不能去多爭取些賠償,說卡車公司只賠了幾萬塊。我仔細去網上閱讀他隊友們出發時的帖子,頭天還能看到他熱情奔放的照片,第二天照片就取掉了,大家都在討論事故的原因,惋惜和悲哀瀰漫了整個論壇。我研究了好幾天,終於也沒找到理由去多要什麼錢。老婆曾經在國內最大的摩托企業工作過,她說,第一批國內取得摩托執照的人,幾乎沒有一個還活着。
很多生命就這樣嘎然而止,有天災,有人禍。很多的死亡都是靜悄悄,就像他們靜悄悄來到世界上一樣。如果我不是作為幸運的分子之一還在這裡存活,還能僥倖地在這裡上網,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另外一個人,除了那些死亡者的父母兄妹之外,還能寫出這樣的文字,還能記住他們也曾有過比小草還高一點兒的夢想。每一個生命的後面都是一個鮮活的故事,只是人們選擇講述還是不講述。沒有哪個名人的生命比一個山溝里河岸上洗衣落水的小姑娘的生命更重要,更值得我懷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