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我家門前屋後總有隻灰色的野兔在晃悠,你甚至可以走近在一米之內跟它聊 聊,問問它最近有沒有失戀什麼的。直到村姑發現所有新栽的花草都沒了心兒,才 憤怒地決定下次再看見這狗兔的時候至少以石頭擊之。如果再犯,則不惜一切代價 買一兔籠誘之抓之,像陶匠對付鴿子一樣。
倒回去三十年,野兔的爹媽們就沒這麼幸運。我清楚地記得家裡有一杆火藥槍,而 我爸曾經作為民兵積極分子真槍實彈練過靶子。那時候山上還有些微的草和灌木, 但滿山的野動物基本都被捉光了,連水蛇都給抓來吃掉了。那誰誰曾經壯懷激烈地 抒過情: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別說鱉了,就是河裡的蝦兵蟹將早被捉完 了。要是有個兔子出沒,那就是鑽到十米深的山洞裡也有一堆人用煙把它熏出來。 後來在北京有人請我吃煙熏兔,我老疑心那是山洞裡熏出來的。
野東西沒吃到多少,但我從小卻養過不少動物。其中豬是很幸福的。因為我記事的 時候豬已經不是公家財產,不像牛一樣嚴格由集體餵養,而可以單獨分到各家各戶。 但豬也有戶口,養大以後不能自己吃,而是必須送到公社的屠宰中心,養豬的可能 分到一點兒肉,但大部分送到城市給工人叔叔和他們的孩子吃。
父母從別人那裡轉手來一隻母豬,瘦得皮包骨。我們精心餵養,給它吃細米糠,還 有嫩葉子菜,紅芍包穀,沒幾個月就長肥了。一個大隊只有兩頭公豬,每天有計劃 按比例給全隊的母豬配種。這事兒雖然聽上去很爽,但那是政治任務,想干你得上, 不想干你也得上。那時候又沒有豬偉哥,所以全靠公豬同志的革命熱情。養公豬的 也特牛:要是關係好的,他讓公豬早上起來睡好了就上;關係不好的他就讓公豬下 午出差,疲塌塌的基本湊合。
第一次豬仔就出來十多個。那是半夜,懷胎四個月的母豬一陣痛苦的低吼,我們連 忙把早就墊了柔軟稻草的幾個籮筐排在豬圈邊上,在搖晃的煤油燈下一個一個地把 生出來的小豬擦洗幹勁,放到籮筐里。整個生育過程大約一到兩個小時。等所有的 小豬連胎盤都出來了,母豬就要站起來走幾圈,這時候我們往往給它吃最好的伙食, 就是坐月子的獎賞。然後它就開始找它的小豬了,這時候趕緊把小豬放到圈裡。母 豬會一個一個添一下眼睛和頭,然後躺下。我們就把每個小豬的嘴按到母豬的奶頭 上。小豬們閉着眼睛,享受生命的第一次伙食。
放養小豬的任務就天然地落到我的頭上。就像任何一個團隊一樣,一群豬你也能發 現不公平。有的生下來就壯些,如果又有幸吃到頭奶,那就是好苗子;有的進攻性 強,走路都要去拱一下別的,吃東西就搶;有的天生就是懦弱,見誰都眼皮耷拉着, 吃奶被擠到最後一個奶水最少的;有的活潑可愛,跟它玩兒好了它好像能跟你對話, 舔你的褲腳討好賣乖;有的直愣愣,估計長大後想做一隻獨立特行的豬。
作為豬倌,我把對人類的美好理想寄托在豬群的試驗上。那就是公平原則:不因個 兒大而搶食,不因沉默而遭殃。搶食者以鞭擊之,羸弱者小灶補之。豬們跟我打成 一片,幾乎成了兄弟一般。
今年春節,當國內的同胞們動輒金豬銀豬祝賀新年的時候,我在地下室里悄悄寫了 一首小詩:《懷念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