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二十三,虽又到了过年的时候,但还感觉不到一点的年味,可能是生活提高了、现代了,不需像过去那样忙年了,其实过年就是一个边忙边过的过程,过程简单了,年味也就变淡了。本人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生于农村,直到七十年代末离开,几十年过去了,想起那时过年的情景,心中总有一番别样的怀念。
俗话说腊八粥吃完,开始忙过年。在六十年代中期,也就是“四清”的时候,生产队里在阴历11月下旬就开始安排各家磨面了。那时农村还没有磨面机,吃的面都是用人推石磨磨的,隔几天就要推一次磨,戏称赶“圈里集”,磨一套面需两三个小时,因白天还得下地干活,推磨一般都在晚上,这是孩子们最不愿干的活。俺队里规定过年时每户可以用队里的驴子磨三套面,所以要提前确定各家磨面的日期和所用驴子的名称(牲口也有名称),以免时间和牲口发生冲突。那时俺队里有60多户,有七八头可以拉磨的驴子,每户三套面磨下来就得20多天,全部磨完就到了腊月二十了。知道了自家磨面的日期,就可提前向有石磨的人家定(土话叫问)磨了,然后要准备好磨面的粮食。1968年,俺队里买了一台12马力(1140型)柴油机,又买了一台磨面机,终于结束了千百年来推磨吃饭的日子。[br/]
快到年了,母亲们要提前给孩子们做过年穿的新衣服,孩子多的,做几件衣服鞋子也是费力耗时的针线活。那时经济条件还不够好,除了一些年龄大点的女孩子买块花布做衣服外,大多数都是自己织、自己做的粗布衣。条件好点的可能做一身,条件差点的可能做一件,再不行就作双新鞋,总之,过年是个喜庆事,得有点新气象;现在看起来那时穿戴很土气,其实那时没有这种感觉,因为农民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这还是历史上最好的呢。进入70年代,生产队里经济发展了,买了3部缝纫机,成立了缝纫社,主妇们也不用再做衣服,青年人也都开始穿西式服装了。
那时农村很少有人喝瓶装酒,无论红白喜事还是平时待客,都是喝8毛钱1斤的散白酒;过年时酒用的多,一进入腊月,就用自行车驮着地瓜干到县酒厂去换酒,6斤瓜干换1斤酒,带上几只涮洗干净的DDT玻璃瓶,换上十来斤就足够过年用的了。
从腊月二十起,集市上开始卖年货了,特别是卖鞭炮的站在大车上,一边放一边吆喝:“不响不要钱,放了不贱卖”,谁家的鞭炮响的厉害,谁就卖的多,从开集到散集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一家比着一家的放,七八里外听着就给刮风似的,很有过年的气氛。那时的鞭炮不像现在的那么小,一般和手指那么粗,单个放起来也是很响的,一般20-30头为一挂。男孩子们赶年集主要逛鞭炮摊,听听哪家的鞭炮响,买几挂自己玩的鞭炮。买其他年货是大人的事。
到了腊月二十,队里就开始杀猪。六十年代后期俺队里开始养猪,过年的时候都要杀十来头,每人分上四五斤猪肉,多数家庭再宰一只自己养的青山羊,就不用再到集市上卖肉了。过了腊月二十开始扫屋,然后就是刷洗过年的用具,一般到二十三、四开始蒸干粮了。六十年代的时候,分的小麦比较少,算上自留地的一口人也就是八九十斤,过年也不舍得净吃白的,所以头一天蒸的是白加黑的大花卷子;第二天蒸的是豆馅馍(黏豆包),豆馅是用红小豆、豇豆、绿豆、红枣做的,黏面则是黍子面,然后再摊上几锅稷(小米)面糕;第三天蒸的是白面馍和菜馍,菜馍即现在的素馅包子;第四天则蒸大枣蒸花糕了,寓意年年登高的意思。前两天蒸的主要是自家人平时吃的,后两天蒸的则是招待客人和走亲戚的。到了二十八就得过油了,过油主要是炸杂面的小丸子、带肉馅的大丸子和酥肉;二十九日煮肉,因为那时农村不仅没有冰箱、也没有电,除了留点包饺子的生肉外,要把肉煮熟后用盐腌起来,除了过年用,平时有点事什么的,不用再卖肉了。
过年是孩子们最高兴的事了,除了吃的好,还可以穿新衣服,更重要的是可以痛快地玩几天。那时学生是没有什么寒假作业的,更没有什么补习班,衣兜里装上几个鞭炮,找几个小伙计一起比谁的鞭炮响;或者用钉子把一个鞭炮的屁股捅个眼,把另一只鞭炮的捻子塞进去,再用纸把两个鞭炮卷紧,再用秫秸夹着放,就成了“二踢脚”,每成功一次,高兴的也是手舞足蹈;当然集市上有卖二踢脚的,只是觉着太贵不舍得,自己动手做,自娱自乐。[br/]
1967年正式文革盛行的年份,每家都发了个印有毛主席头像的三角形小红旗,原本是让下地干活时插在田间地头的,实行了没有多久就不兴了,我就用个长竹竿做旗杆,然后再绑到院子里的树杈上,有十几米高,老远就能看见。小伙计们也觉着好看,回家也升起了红旗,也就三四天的功夫全村家家都升起了小红旗,出了村一看还真有点壮观的感觉。后来其他村子也在过年时升红旗,逐渐成为了一种习俗,直到70年代末都这么做。 现在的年轻人一定认为好笑,其实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和幸福观,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真正懂得那个时代的生活。[br/]
到了年三十,就要正式开始过年了,早晨起来先把院子扫的干干净净,把饺子馅调好、春联贴好,然后男人们到祖茔地,在每个祖坟前念叨着烧一对元宝,请祖宗回家过年,再放几个鞭炮,回到家里把家堂请出来挂在堂屋正中,摆上贡品烧上香。文革初期破四旧,把家堂都拿出去烧了,直到80年代初又恢复起来。吃完午饭就开始包饺子,太阳还没落山鞭炮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开始吃晚饭了,晚饭后,锅里要放上馒头与花糕,除夕不能空锅意味着来年不愁吃喝、生活幸福。然后在堂屋內间里贴上赵公元帅、屋外墙贴上玉皇大帝、厨房里灶头旁则贴上张灶君,然后在各神位及家堂前点上蜡烛和香,再烧一对元宝。大门和堂屋门前地上要橫放着一根木棍,名曰“挡门棍”,把孤魂野鬼挡在门外。家堂一般是供在本族长支、或者本支辈分最长的家中,家中没有家堂的,男人吃完饭后提着装有元宝、香、酒壶、酒盅的篮子,到供有家堂的家中先行祭拜一下。那时农村没有电,更没有电视,只能听听有线广播里的节目,孩子们到街上玩一会、放几个鞭炮,就回家睡觉了。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也有几个人在一块喝酒的,但不多,几乎没有不睡觉过“囫囵年”的,主要是天太冷、夜太长。
大年初一当然是过年的重头戏,有一种说法叫“过年起得早、来年过得好”,特别是刚结婚的、家有高辈分老人的、有半大小伙子的家庭起的比较早,一般的三四点钟,反正鞭炮响个不停也睡不着了。年五更还有些禁忌,一是不出太阳不能倒洗脸水,防止把“财”倒出去,所以一家人只能用一盆水洗脸了;二是吃不完饭不能开大门,可能是觉着人家来拜年了,还吃着饭不大好看吧,这也是家里有家堂、高辈分老人不能起晚的原因。吃完饭,给各神位点上香、烧完元宝,全家给家堂祖先磕头,然后晚辈给长辈磕头,再开大门接待街坊邻里拜年。如果家中没供家堂、没有高辈老人,就得出去拜年了。先去供有自家祖先的家中,再去供有本族近支祖先的家中,再去其他高辈老人家中。我们村子大、本族人口多,拜一圈子年差不多两个小时,拜完年天就明了。天明之后男人们一般不再拜年,该妇女们领着小孩子拜年了,嘁嘁喳喳满街是人,碰巧遇见个高辈分年长的,一说拜年一跪一大片,也算是过年一景吧。磕头拜年的方式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即使文革期间也没能完全杜绝,可见民间风俗的顽强性。从正面理解也有其积极的一面,比如街坊邻居因琐事不和、按风俗又该着拜年的,借拜年的机会矛盾就化解了,有利于和睦相处。
到了八九点钟,拜年活动基本结束,娱乐活动开始了。六十年代过年娱乐主要是听戏,那时大点的村子都有戏班,“四清”之前主要唱老戏,如《游西湖》、《五凤岭》、《桃花庵》、《陈三两爬堂》,即使在生活困难的六一、六二年,过年也得唱几天,自己那时年龄尚小,根本不知道唱的什么,只知道一会出来个“黑头”、一会出来个“红脸”、一会又出来个“小丫鬟”,纯粹是凑个热闹局。“四清”之后改演新戏,像《审椅子》、《两垄地》、《三世仇》、《白毛女》等。到了七〇年,俺村的戏班子青黄不接唱不成了,就上邻村去听戏。那时俺村里有一帮练武术的,年初一到场院里拉起场子,年老的帮他们打起锣鼓,刀枪剑戟地比划一阵子,最惊险的是用头开砖了,一个人躺在地上,头枕着两块砖,头上面再放几块砖,另一个人用打油锤砸上面的砖,当时真怕出什么意外,结果是虚惊一场
从初二开始走亲戚,先走重要的、再走次要的,先走新亲戚、再走老亲戚;亲戚多的早晨走一家、中午走一家;走亲戚的礼物一般是自家蒸的馍馍、菜馍、花糕,再加上两封馃子(点心),如果是新亲戚礼物当然要重一些,一般到初六走亲戚拜年就结束了。
初七至初九是火神节,这是男孩子们的活动,很是热闹。就是到各家收集磨秃了的刷锅用的炊帚疙瘩、破篦子,然后绑在木棍上作为火把,到了晚上一帮男孩子举着几个火把向邻村进发,把火把插在邻村村边,意思是把火神送到别的村,自家村里就不发生火灾了;邻村的孩子一看外村的把火神送过来了,当然不愿意,第二天晚上也把火把送向对方,这就必然发生冲突,于是双方对阵起哄、甚至打坷垃仗也是常事,好在我们那儿是沙土地没有硬坷垃,没有发生过伤人事件。这个风俗虽然也有些传统,但毕竟不文明,到了七十年代逐渐就消失了。
一晃到了正月十五,孩子们看中的有两件,一是再次改善一下生活,一是晚上看焰火。那时俺那里大多数的人并不知道正月十五叫元宵节,没见过、更没吃过元宵,按着自己的习惯过;早晨还是吃饺子,不过多数人家饺子馅还是春节时做的,可能有点酸,没关系,再加上点盐凑合着吧;中午再吃一頓白馍、白菜炖酥肉猪肉,就等着晚上的焰火了。晚饭后天一黑,孩子们手里拿着蜡烛上街了,大街上烛光点点很有点万家灯火的味道;当然玩的不只是蜡烛,还有能断续滴出火花的“滴滴鸡”、放着满地窜的“出溜子”、带着小尾巴能上天的“小起火”;当然文革之前时生活条件不好,没有后来热闹,记得六三年元宵节母亲没给我买蜡烛,就用棉花做了一支,粘上煤油点着给我,可惜还没跑到大街上就着完了;还有的用从杀猪的那里弄来的猪蹄甲,里面放上生猪油,再按个捻子,点着后当蜡烛玩。当街上站满了人,队里安排人在房顶上开始放“起火”,有时还放几炮铁铳,晚上十里之外都能听见;小队里放完,人们又向村隅首集中,大队里又开始放“起火”;现在常见的礼花弹那时没见过,不过有的年份也有更好看的,那就是民间的“Rou花篮”,就是把木炭、砸碎的犁铧(生铁的)装进一个铁丝拧的笼子里,用木杆子和绳索与铁笼子连起来,点着木炭后两个人晃着木杆使铁笼子转起来,迎风一吹炭火把碎犁铧熔化,铁汁被甩在墙上溅出许多明亮的火花,好像梨花带雨甚是壮观;也听说过有的村“Rou花篮”时绳子断了,炭火烧着人的,可能也是因为不太安全的原因,所以并不是年年搞。
元宵节过去了,似乎年也过完了,其实正月十六还有点说法,一是在太阳出来之前到村外跑一次步,名曰“跑百令”,寓意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不生疾病;二是结婚不满三年媳妇回婆家,说是“十五不看婆家灯,看灯死公公;十六不看娘家火,看火死婆婆”,当然,如果公婆都不在了,也就不那么计较,总之都是妨碍婆家。
二月二,龙抬头,万物复苏,春天真的到了,也算是一个与春节有点关联的节日。二月初一那天,把泡好的黄豆晾半干,然后把筛好的沙土放在锅里炒,沙土热了后,再把黄豆倒进去炒,炒好后把沙土筛掉、用簸箕簸干净,再拌上些盐或糖,晾凉后就可吃了,又酥又有点咸(甜)味,名曰“蝎子爪”,吃了可一年不近毒虫,人们出门兜里都装着“蝎子爪”,碰到人都互相尝尝,比比谁家的“蝎子爪”好吃;二是在院子里“撒围仓”,就是用草木灰一环套一环的圆圈,期盼新的一年仓满囤满、粮食丰收,再画出爬仓的梯子、撒上芝麻秸秆,寓意生活节节升高;二日早晨要吃年糕,还是期盼年年升高的意思,就是用黍子面掺上熟地瓜、做成小饼放在油锅里煎,吃起来又香又甜又黏;有顺口溜说:“二月二,闹吵吵,家家户户煎年糕,新媳妇拿着小锅铲,老婆婆弓着老腰把锅烧”;早晨除了吃年糕,还要喝面棋儿,寓意“起”、发家的意思,不能喝面条,一说面条是龙须,二说喝面条易遇到蛇;到了晚上屋里不能点灯,说是老鼠今晚娶媳妇,点着灯就娶不成了,不能坏了老鼠的好事。
过完了二月二,年货也吃完了,年真的跑远啦,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孩子们带着遗憾、更带着遥远的期盼,期盼着下一个新年快点到来。
作者 海岱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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