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布兰德给我打电话说,昨天晚上有碎砖从烟囱上掉下来了。我听后出了一身冷汗,一分钟都没有耽误,赶紧跑去看。布兰德给我看了地上核桃大小的碎砖和砖的粉末。在去年买这个房子时,检验员就说烟囱在房顶以上的部分需要更换。由于卖方不想再做了,这个烟囱作为房子的一个缺陷减了价。我们接手后,拖来拖去,一直拖到今天。我赶紧用绳子把烟囱附近围起来,立了个“危险,勿靠近”的牌子。我跟布兰德说,我尽快找人来修。
布兰德说这事我可以帮忙。我说你认识修烟囱的?他说岂止是认识,我原来就是干这个的。我说你不是在电话中心工作吗?他说,我原来干过多年。我爷爷,我爸爸和我哥哥都是砌砖的。我父亲已退休,现在的生意由我哥哥打点。我看布兰德很内行,给的价钱比外面确实低了一些,就让他干吧。他说他哥哥两个星期后来做。
两个星期后,我见到了布兰德的哥哥。哥哥长得与布兰德很像,都是粗手大脚,腰园背厚,标准的蓝领形象。布兰德和他的哥哥搭起了二十多米高的绞手架。第二天,布兰德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原来烟囱用的砖是老砖,尺寸小,现在买不到那种尺寸的砖了。新砌的烟囱可能比原来的粗些。我说那就这样吧。晚上我去看时,烟囱已经砌好了。整个房子好像同原来的不一样了。我怎么看怎么别扭。烟囱过了房顶后,突然粗了一大圈,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我问布兰德,这会不会倒下来呀?他说绝对不会。既然木已成舟,就将就了吧。以后每当有人从房前路过时,都会盯着烟囱看一看,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是艺术创新呢。
跟布兰德熟了以后,他有时会跟我谈起他家砌砖的事。他说,他的祖上是苏格兰移民,在加拿大已经很多代了。他们都是体力劳动者。从他的太爷爷起,专事砌砖,至今已有四代。他和哥哥都没有上完高中,就跟父亲学砌砖。父亲揽到活后,父子三人就去做,收入相当可观。父亲文化不高,从小就干这活,对其它的行业不了解。他觉得人就要靠手艺和辛劳吃饭,希望他们哥俩儿子承父业。哥哥是个务实的人,听父亲的话,又能吃苦,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和生意。他结了婚,买了房,有了孩子,安居乐业。
布兰德从十七岁开始同父兄一起砌砖,一直干了六,七年。一开始觉得新鲜好玩,后来他是越干越不喜欢。到后来简直是度日如年了。每天下来,都是一身土,一身汗,夏天太阳晒得脱皮,春秋冻得生疮。每天都站得两腿发酸。磕磕碰碰,流血受伤是家常便饭。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每天都是提心吊胆。他父亲看上去比同龄坐办公室的人要老得多,并且浑身伤病。看到他的样子,布兰德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读书,要不也可以像很多同学那样,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没有风吹雨淋。
去年,有很多家公司的电话服务中心招人,布兰德报了两家。贝尔要了他。他说他都不知怎样形容当时高兴的心情。他父亲虽然觉得布兰德放弃学了这么多年的手艺很可惜,但他都这么大了,他的事父亲想管也管不了了。
我说你已经在贝尔干了好几个月了,你觉得怎样?布兰德说,我非常喜欢我现在的工作。虽然收入只有原来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二,但我想以后会多起来的。你不知道在室外工作有多苦,这下我终于可以不再怕刮风下雨,可以衣着整洁,干干净净的上班,干干净净的回来。我是不想再回去了。
又过了三年,我看到报纸上有很多电话服务中心关闭的消息,担心布兰德会不会受到影响。果不其然,我接到了布兰德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已经失掉工作好几个月了。我问他没再找其它地方吗?他说他一直在找,可是都没有结果。渥太华已经没有几个电话中心了,大都搬到印度去了。他说他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的话,他就搬回父母家住了。那样的话,他不得不又去干他厌烦透顶的砌砖了。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布兰德搬走的那天,我看他的情绪非常的低落。做白领的愿望在这一轮的尝试中没有完成。我想,布兰德是不会放弃,他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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