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年宣讲巴黎公社看今日中国之前途

文革时我去大西北一家国营工厂原子弹生产基地当工人。由于我父母都是宣传系统的干部，不久工厂也安排我参加半脱产的马列理论宣讲小组。小组成员定期脱产学习和讨论，然后指定一些人准备一些宣讲稿，再到工厂车间里去宣讲马列理论。我被指定宣讲马克思所写的著作《论法兰西内战》，讲巴黎公社。我那时20岁还不到。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每次宣讲前，我都要认真准备材料，写讲稿，我要讲法国19世纪的社会状况和历史，讲巴黎的工人怎样走上街头，然后占领巴黎市政厅，成立公社。还要讲公社发布的管理社会的各项政令，讲巴黎当时的社会新气象。后来要讲巴黎的工人是怎样保卫公社的，直到最后一批公社社员在巴黎郊区的拉雪兹神父墓地被梯也尔的反动军队射杀而牺牲。随后，就讲巴黎公社的原则和马克思对巴黎公社的评价。记得每次宣讲结束，工厂的工人们都要长久地热烈鼓掌，掌声雷动，气氛热烈。我那时充满激情，讲述公社为了实现自己的无产阶级理想而悲壮牺牲。而历史的悲壮意识最能打动人。最后再讲马克思的理论。那是一场活生生的马列理论教育课。

后来，改革开放，我去上大学，最后又拐了个弯，还是回到研究社会理论这条老路上来。现在，近50年过去了，随着我自己的社会科学研究逐步深入，我又一次从一个新的角度来理解马克思的理论。这一次的理解和过去半个世纪前我对马克思的理论的理解完全不同。我现在才发现，马克思在《论法兰西内战》里讲的公社的原则全是乌托邦。

马克思在那本书内讲，公社是一个工人阶级的政府，有两个标准或原则。其中一个是，公社的管理社会的官员都是公仆。既然是公仆，官员们就不能有特权，就要与社会的普通成员一样是平等的人。一个最主要的标志是，公社的官员领取的薪水与普通工人劳动所得一样，不得高于普通工人的工资。而且马克思也明确说，如果官员的薪水高于普通工人，就是搞特殊化，政府就变质了，就等于公社变成了一个资产阶级的政府。

当然，马克思也强调，公社实行普选制。人民通过普选选举公仆。但是，考虑到选举是西方传统历史文化，资产阶级也主张进行选举，马克思讲述的普选制并不是他的社会主义理论的关键部分。最最关键的就是他讲述的政府的官员与人民平等。就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平等。这也是西方哲学家传统上最最关心的人类社会组织的核心问题。就是治者与被治者之间的关系。我认为，这是马克思在他的著作《论法兰西内战》里最大的理论贡献。

但是，现在看来马克思的理论主张完全不可行。我的研究证明，人类社会建立的国家就是一个特殊的社会组织，人们联合起来建立一个组织，来管理社会，于是，出现国家。政府只是代表国家来管理社会的一个执行机构。我的看法是，国家是个组织，政府也是个组织，二者的区别仅仅在于，国家是个比较大的组织，而政府是个比较小的组织。比较大的组织行动缓慢，其中的成员也缺乏组织纪律性。比较小的组织行动迅速，并且具有组织纪律性。如果出现政党，政党就是更小的一个组织，但行动最迅速，组织纪律性最强。较小的组织是较大的组织运行的媒介。换言之，组织运行需要支付通讯成本。小组织的通讯成本较低。所以，人们通过运行小组织来推动大组织的运行。

如果这样的解释有其合理性，那么，我接下来，再进一步提供解释。既然是组织，组织内部一定有人指挥，有人服从。有人发布命令，有人执行和服从命令。于是，在组织内部会形成发布命令的人链，就是人类会逐级发布命令。如果不能逐级发布命令，组织就解体。如果这个解释能被接受的话，发布命令的语言通讯系统会形成一个等级秩序，否则就不能有效发布命令。既然存在这个等级秩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会出现一个等级秩序。这个等级秩序是用来维系发布命令的人链的有效运作的。于是，上级官员就比下级官员地位高。地位高有很多表现，包括薪水多，还有一定的特权，有更高级的尊严和礼遇，包括他们履行公务时有更大和更加豪华的排场。反之，如果人类社会里没有这种等级秩序，就不会有人有效发布管理社会的命令，社会就解体。所以，工资薪水报酬的差序结构是国家、政府和政党存在的一个必要运作条件。封建社会里的等级秩序也反映同一道理。孔子讲的儒家思想推崇等级秩序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例如，贵族吃得好和穿得好，那具有符号功能，象征一个等级秩序。等级秩序有利于上层向下层发布命令。总之，人类组织社会，等级秩序其实是标配。幻想普遍平等永远是人类社会的无法实现的空想。

其实，在动物群落内，也有一定的等级秩序。我记得澳大利亚的一位生物学家曾经写过一本书，书名我忘了，其中谈到鸡群内都有等级秩序。他观察到，饲养员将养鸡饲料倒入饲料槽的时候，鸡群会一拥而上，抢食饲料。但是，鸡群内地位最高的鸡会占据一个最优先的位置吃食。如果有哪只鸡不守规矩，占据了那个最优先的位置，那个地位最高的鸡会用嘴啄那只鸡的头，要它让开。而且鸡群内各只鸡的地位不一样，地位最高的鸡先将较大颗粒吃掉，剩下的供另一只地位较低但又地位高于其他的鸡吃食，以此类推。

所以，从这种情况看，人类社会的等级秩序应该是自然形成的。由于社会需要组织起来，以便于在总体上提高供给给所有成员的福利，人人平等的主张无异于摧毁人类社会。所以，马克思的那个管理人员与被管理人员平等和待遇一样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就是说，没有可操作性。第一次建立苏维埃政权以后，列宁对俄国工人阶级政府内部出现的官僚主义忧心忡忡。实际上，后来苏联政府内部就形成了新的等级秩序。新的阶级也出现了。其实，那都是正常的。相反，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主张是根本无法实现的。是乌托邦。

你看中国也一样。自从毛泽东在中国建政，建立社会主义中国，以后也出现了官僚主义，也出现特权阶层。文革期间，要革命，打倒官僚主义，要实现人人平等。工人阶级参加造反，后来又占领上层建筑。结果，出现了无政府状态。一旦重新建立政府（革命委员会），新的等级秩序又出现了。所以，马克思的乌托邦理论根本无法实现。

那么，人们是否一定要接受这个等级秩序？我认为，只能接受这个等级秩序。美国一位哲学家曾经写过一本书《观念是有后果的》。这本书很多年前就已经被翻译成中文。很多中国人都没有注意到这本书。这本书里就讲，如果人类要实现人人平等，杜绝社会等级秩序，那就不能有经济竞争。如果出现经济竞争，就会有优胜劣汰，也会形成一个等级秩序，有的人能经营大企业，有的人只能经营中型企业，有的人只能经营小企业，有的人甚至没有能力经营任何企业。但是，经济竞争是提高生产效率的一个手段。如果没有竞争，人们就不会提高生产效率，只能低效率运营企业，就像社会主义国家的企业一样。如果要实现人人平等，杜绝社会等级秩序，那就也不要搞考试上大学了，因为一旦进行高考，有人过了分数线，有的人过不了。考试得到的分数会形成一个等级秩序。大学也有等级秩序，会有好大学和差大学，有名牌大学和普通大学。而考试则是选拔人才的一个途径。如果不搞考试选拔人才，就只能进行社会推荐，就像中国文革期间那样工农兵上大学，不利于选拔人才。

还有很多具体的情况说明等级秩序有其必然，我就不再啰嗦了。

但是，人类社会能不能有能保证平等又提高效率的办法？也可能有。我的想法是，可以采用一种循环的办法。就是实行自由民主选举。承认和接受行政管理的等级秩序，甚至承认社会存在贫富差别造成的社会等级，但定期举行官员的选举。在一段时期，官员的等级高于平民，但是，在某个时间点上，平民有权力决定撤换那些他们不满意的官员。官员接受人民的审核，并且在人民拒绝续签聘用协议时卸任。选举是保证平等的一个办法。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司法独立，实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分高低贵贱，法律一视同仁。还有，实行言论自由，谁都可以讲理，小人物也可以发言，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谁讲的有道理，就服从谁。其他乌托邦的办法无法执行。

个人觉得，西方国家的政治制度就是人类社会里最佳政治制度。显然，中国的那种政治制度是首鼠两端。想平等，实现不了。不符合人类社会组织的客观规律。要自由，也实现不了，共产党要监控建立理想社会的历史过程。从中共最近四十年的改革进程看，显然缺乏理论指导。近几年开历史倒车的作为显示，中共领导层已失去努力方向。中国的社会主义航船又开始掉头。中共领导层肯定不会接受西方国家的自由民主建国原则，那样做就等于宣告共产主义失败。本人创造了一套理论，不同于西方人的传统理论，但显然不有悖于西方哲学的学理，西方人能理解，就是不知道中共能否理解。西方人看过我的书，认为我写的内容与西方经验一致。言下之意，与东方专制主义国家的经验不一样。我估计，若果这种情况属实，即使本人提供的理论是独特的，与西方人的说法肯定不一样，但中共未必能接受。我只能听天由命了。但从我个人研究马列理论50年得出的最好结论就是我上面的陈述。就是，马克思社会主义理论中的平等理想根本或永远也无法实现，但是，唯一的一个补救方法就是实行自由选举、司法独立和言论自由。就是说，人们不是在经济上实现平等（尽管也要努力避免贫富差别越来越大），而是在政治上、法律上和思想上实现平等。这也就是昭示，人类肯定无法实现社会的全面平等。只能在有些领域实现平等。如果在有些领域暂时无法实现平等，那就等到将来再说。

我希望拥共人士多思考一点理论问题。中国目前的情况是，走一段路，然后，又回头，这显然就是迷路的征兆。没有正确的理论指引，就不会有光明的前途，就只能在黑暗中苦苦挣扎和艰难摸索。寻找正确的理论实在是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