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随想
2015/4/28
上月回国旅游,走马观花。由广州至南昌, 亲身感受乘坐高铁的便捷与舒适,全程仅4小时。出国14年,国内的变化用翻天覆地来比喻毫不为过。广州的地铁也是全新大气,漂亮美观,而多伦多地铁则让我想起过去中国城市居民的黢黑黑的公用厨房。还是人多好办事,人多力量大,人多就是巨大的消费市场。
回想1985-1993年间,我独自一人在北京学习和工作,过着与老婆和女儿分居的生活,每年至少要有在京广线上来回奔跑两趟,“花钱买罪受”。那个时期,南昌至北京的直达快车,如果幸运不晚点的话,要走36个小时。卧铺票非常紧张。 火车硬座车厢内烟雾弥漫,空气混浊, 非常拥挤, 车厢断水,口干唇裂,到达终点站时,一息尚存,但人已面目全非, 犹如一张水泥壳子挂在脸上。
那时是绿皮列车,每当列车停靠小城站,一群穿着一身脏兮兮衣服农民工或小贩,把箩筐和超大蛇皮袋放上行李架,然后怯生生地问你旁边有没有人,得知没人后,才如释重负地坐下来。而更多的人便没那么幸运,车里早已满员,能站的就站着,不能站着的就索性躺下了。由于旅途的疲惫,我常钻进座位底下睡觉,因为我个子大,所以胸部几乎贴着座椅底部,根本无法移动翻身。
在春运期间,每到一站, 列车门也无法打开,旅客既不能上,也不能下。郑州是个最大的铁路交通枢纽。有一年,几位校友碰巧坐在一起回江西,车停郑州站,由于窗户没关,一位民工在同伴的帮助下,强行爬入,半个身体已进入车厢,突然,一位女校友奋不顾身大吼一声,干净利索地将那“攻城”民工推至站台,我直到如今还难以理解,那位平时显得孱弱的“学霸”和“女神”还练过跆拳道?车厢里混合着躁动、等待、困顿的哈欠伴随厕所吹来氨味,以及若干臭脚丫子蒸发腌咸鱼味,一切就是这么真实地存在着,就像我们面对的无法回避的世界,但我每次在绿皮火车上,总是会觉得这才进入到毫不虚伪造作的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草根的、流浪的、为生活所迫的、永远热泪盈眶的…或沧桑,或厚重。我喜欢听别人侃大山、吹牛皮,或是聊起家庭的琐碎、生活的艰涩。那些构成了绿皮车厢中一个动态的暂时的社会,每个人都不知不觉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记得在旅途中见到最多的江西人,是走单帮的进贤商人,他们都是去黄河以北各地推销毛笔文具和烟花爆竹。尤其记得四川籍的民工,精力无穷,行李如大山样压在瘦小身体上,仍然快跑如飞。
我可能是个属驴的贱骨头,劳碌命。今天高铁奢华的环境无法让我得到那种纯朴、草根甚至杂乱的气息。我们有一个强势功能的政府, 可以调配和集中资源,毫无争议地立刻为某工程立项,并快速建成。 而在此过程中肯定要牺牲一部份人的利益。80年代末物价突然飞涨,银行存款缩水,逼着我们去抢购,而买回来的物品后来都成了垃圾。90年代初家庭电话的普及,老百姓不得不交昂贵的初装费,这些都是为了国家牺牲小家,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我们在经济快速发展过程中要记住我们的农民工,中国民工,对全世界来说都不陌生——走进任何商店,从汗衫,跑鞋,iPhone,上面都有他们的汗水。可是说到中国农民工,你脑中会浮现怎样的印象呢?也许会想到轰鸣的机器声,闷热的厂房,超时工作,春运….也许你还知道一串统计数字:民工的数量,平均工资,文化水平….也许你我可以为民工的待遇,民工的权利以及对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的影响辩论一番….
1996-2001年间,为了攒取女儿昂贵的钢琴学费,我在广州社区夜校兼职教授英语(许国璋3,4),接触的都是外来的农民工。他们有了糊口的工作以后,就开始了寻梦的努力。同乡信息共享和相互支持,为了更好的工资待遇会不断跳槽。他们超时工作后还去上学获取新的知识,希望有一天跳出流水线,或建筑工地成为白领阶层,或者寻找各种生意机会,甚至不惜赔进所有积蓄。他们以勤奋,冒险和精明来弥补其他劣势,盼望在多年的打拼中挣得自己的一片天地,渴望自己超越父辈的文化传统,而成为一代新人。那些农民工重复开始一个又一个的“梦想之旅”,无数人怀着梦想来到城市,最终又在失望与困顿中回到故里。我曾经听学生义愤填膺地对我讲自己老家官员的缺德和没有人性,腐败官层出不穷,抓不胜抓。 山高皇帝远,小小地方, 虎狼成群, 适龄人群中, 还能有几个良家妇女? 人心都从根子上腐烂腐臭了, 他们所讲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也很有代表性?
在我的大学同学当中,有的是地道农民的儿女,他们通过上大学、上研究生或留学, 永远地跳出了农门成为凤凰。 随着时代的进步,现在“农民工”竟然能通过毕老爷的“星光大道”走红登上“央视春晚”, 不得不让人感叹。 但那只是极少数的极少数。 也正是因为有了极少数人这一丝丝的梦想与成功, 却掩盖了千千万万农民毫无希望的真相。
中国的农民工其实就是那些在中国繁华都市高耸入云、华丽大厦的背影。如果没有他们辛勤的劳动,中国就不可能有这几十年的经济高速发展,数亿万计的民工在城市做最低廉、最龌龊、最没城市人愿意做的工作。他们牺牲了自己家庭的完整,离乡背井,挥别了父母和儿女。他们的“千万留守儿童”成为心里的最痛,错过了和子女共同成长的时机,也错过了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刻。他们的子女如果到了城市,也和父母一样成为“二等公民”,他们吃下的是“黑户口”的草,却要挤出城市建设的奶,喂饱了让中国人和爱国华人骄傲的GDP。他们还在习主席强势反腐改革的角落里等待。这些被遗忘的群体,还要面对世袭的贫穷,第二代农民工、第三代的农民工已经出现。在80年代开始打工的爷爷,不仅看到儿子是农民工,今天还看到孙子也是农民工,世袭的身份和生存状态,成为他们逃不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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