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是武力的表征–从朝鲜废除汉字说起

作谚文被斥是要做野蛮人 —— 从“世宗大王”的悲催谈起

2017-6-7 原作者: 郭松民

【公孙明按：今天英语系的国家（包括统一前的香港）有73个，这些以英语为主要语言或次要语言的国家分布全世界各地，主要的有英国，爱尔兰，澳洲，纽西兰，巴基斯坦，南非，印度，马来西亚，菲律宾，加拿大，和美国等。

但属汉语系的除了中国（包括台湾）外是绝无仅有。汉字优美，兼有文法，逻辑，与图像三合一的功效，为什么远不如英语的扩散呢？

我们研究其中原因，不难发现语言的统一犹如国家的统一，是由于武力发展和维持的结果。

英语的得以推广全世界，始于英国帝国主义的全球侵略，继之以一，二两次世界大战美国的参与与胜利。

汉语的式微，连中国周边中国文化传统影响最深的越南，朝鲜（包括韩国），和日本等都纷纷废弃汉文的使用，我们究其因，也不难发现这是由于中国国势因武力的衰弱而引起的被列强虫蚀的结果。

朝鲜（包括韩国）从一个以汉文为“国语”的国家，直到甲午中国战败于日本后，转而发展出自己的“韩文”就是个最好的实证，这篇短文简洁地说明了其中的过程。】

考古研究发现，在数十万年前朝鲜半岛上已有原始人类居住，但朝鲜半岛的文明史，则要短的多。

根据朝鲜半岛的古代神话传说，公元前2333年(相当于中国的夏朝时期)，太阳神之子桓雄和“熊女”(本意是熊变成的女子，可能是以熊为图腾的部落女子)所生的后代檀君王俭在平壤建立王俭城，创立古朝鲜国，存在了1500年之久。

不过檀君朝鲜主要是传说而已，并非信史。朝鲜半岛真正可考证的历史，是从“箕子朝鲜”开始的。

箕子，名胥余，殷商末期人，著名的商纣王的叔父，官太师，封于箕，在商周政权交替的大动荡的时代中，因其道之不得行，其志之不得遂，于是在周武王灭商后，率领五千多人从胶州湾渡海到了朝鲜半岛，建立箕子朝鲜，后接受周武王的册封为“朝鲜侯”，其流风遗韵，至今犹存。

箕子与微子、比干，在殷商末年齐名，并称“殷末三仁”。箕子在中华文化上的地位非常重要，被称为“中国文化第一子”，作为儒家前驱，其思想上承大禹，下开周公“明德保民”和孔子的“仁”。

箕子到了朝鲜，带去了懂诗书、礼乐、医药、阴阳、巫术的知识分子，懂得各种技艺的能工巧匠。他们把中原文明带到朝鲜半岛北部，教化臣民，使古朝鲜习行中国礼乐制度，衙门官制、饮食起居也逐渐沿习中原习俗。朝鲜民族喜爱白色，又被称为“白衣民族”，这一民俗就来自箕子带去的商代尚白之遗风。

箕子在大同江畔建立“箕城”(即今天的平壤)作为首都。政治上，箕子颁布八条成文法，禁止杀人、伤人、盗窃;经济上，推广殷商的田亩制度和中原先进的耕作、养殖技术。据朝鲜王朝史学家安鼎福编著的《东史纲目》记载，箕子在朝鲜治理不到三年，当地民风大变，夜不闭户，没了盗贼，妇人守贞不淫，男婚女嫁不重聘礼，民众节俭敬睦，社会和谐安定。还有人把平壤郊外的大同江比作黄河，把永明岭比作嵩山，编成歌典来歌颂和赞美箕子。

中国唐代大诗人柳宗元所说的箕子“化及民”，就是箕子在朝鲜教化百姓，并形成了良好的社会风气，促进了社会的发展。对此，《高丽史》也有记载：公元1102，礼部上奏称，中国教化礼仪，自箕子始，并乞求为其立祠以祭。

日本江户时代前期的史学家林鹅峰认为，箕子到朝鲜开创“东方君子国”，“东方君子国”这种称谓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公元前195年，西汉的燕王卢绾叛乱失败后，其部将卫满带领旧部东进，灭掉箕子朝鲜并建立了卫满朝鲜。公元前108年，汉武帝派远征军灭卫满朝鲜，将其土地分为四个郡，史称汉四郡，后来合并为乐浪郡，历经中原西汉、东汉、魏国、西晋的统治管辖。中国东北地方政权高句丽兴起后，在西晋末年吞并了乐浪郡。朝鲜半岛逐渐进入前三国时代：即北部为高句丽，南部为新罗和百济，直到新罗在唐高宗的支持下统一了半岛大部分地区。

从历史上来看，朝鲜半岛，尤其是大同江以北的历史，长期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新罗统一后，朝鲜半岛的政权，无论是新罗、高丽还是李氏朝鲜，都和统治中原的朝廷建立了朝贡关系，对中原王朝奉行事大主义，吸收中国文化。由于这些原因，朝鲜历来以“小中华”自居，属于中华文化圈的“优等生”，其文化优越感仅次于中国中央王朝。

李氏朝鲜的世宗李祹创立朝鲜文字的经历最能说明中华文化对朝鲜的巨大影响力。

李祹(朝鲜语：이도，1397年-1450年)，即朝鲜世宗，李氏朝鲜第四代君主。李祹22岁即位，共在位32年。期间是朝鲜王朝的鼎盛时期，朝鲜社会文化得到长足发展，在此期间他创造了谚文，对朝鲜之后的语言和文化发展带来深远影响。后世的韩国史学家通常都尊称他为世宗大王，韩国海军唯一的“宙斯盾”就被命名为“世宗大王号”，在首尔也能看到李祹的巨大铜像。

李祹非常钦慕汉文化，对于中国的经典著作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平日里手不释卷，他的青少年时代大概都是在书堆中度过的。在《朝鲜王朝实录》中的《世宗庄宪大王实录》里还记载过关于李祹少年时代书虫生活的故事。李祹无论在天文、音韵、历法、军事上都有所建树，而取得这些成就的原因，得益于于他对于汉文化精髓的继承与吸收。

李祹在位期间最著名的成就是召集一批学者创制了朝鲜字母。在此之前，朝鲜民族有自己语言而没有自己的文字，使用汉字表记，官方文书一律用汉文书写。古代唯士大夫可习汉文，而平民多为文盲。李祹出于实用和民族自尊的使命感决心创制朝鲜文解决这一问题。

但是李祹的苦心却受到朝野一致反对。反对者指责李祹创制朝鲜文是“以夷变夏”、甘于与落后民族为伍的错误行为。其中集贤殿副提学(相当于社科院副院长?)崔万里的观点最有代表性：

【一者“我朝自祖宗以来，至诚事大，一遵华制。今当同文同轨之时，创作谚文，有骇观听。”二者“自古九州岛之内，风土虽异，未有因方言而别为文字者;唯蒙古、西夏、女真、日本、西蕃之类，各有其字，是皆夷狄事耳，无足道者。传曰：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也。历代中国皆以我国有箕子遗风，文物礼乐比拟中华。今别作谚文，舍中国而自同于夷狄，是所谓弃苏合之香，而取螗螂之丸也，岂非文明之大累哉”。】

崔万里的意思是，当今之世，文明人都用汉字，不用汉字而用自己文字的都是野蛮人，你世宗居然要搞自己的文字，听起来都吓人，难道我们要舍文明而归野蛮吗？所以此事万不可为。

李祹觉得面子上很挂不住，就把崔万里给关起来了，但一天之后就把他放了，毕竟李祹自己也觉得他说的在理。但李祹觉得理虽然是这么个理，但事情还是要做，于是力排众议设立谚文局，并于明正统十一年(1446年)正式颁布了《训民正音》。

“谚文”很容易学，一般人几天就能学会，对普及文化很有好处，缺点就是无法区别同音字。“谚文”只能作为非正式文字存在，仅供庶民使用，朝廷和“两班贵族”用的主流文字还是汉字。

朝鲜半岛废汉字而用“谚文”，要等到甲午战后，中国因战败而失去尊严，同时近代民族主义也开始兴起之后了。

当时包括朝鲜在内的东亚文化圈对华夏文明的仰慕，体现了当时中国的“软实力”，想起今天中国精英阶层像崔万里以使用汉字为荣那样以使用英语为荣，就有点黯然神伤，这似乎意味着，精英已成了西方心甘情愿的文化藩属。

文字不过是一种符号，真正有魅力的是文字所代表的文化、文明和价值观。中国文化在古代当然是先进的，但是到了近代就落后了，所以才有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和延安整风，以及毛泽东主席推动的一系列文化革命的举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国再次成为文化和文明的输出者，在欧美的街头、非洲的丛林和拉美的热带雨林、印度的贫困乡村中，都能看到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像……，毛泽东思想的出现意味着中华文明是有涅槃再生的能力的，我们已经创造出了超越箕子和孔子的新文明，今天需要的是珍惜、继承并且发扬光大！

【郭松民，察网专栏作家。本文原载于微信公众号“独立评论员郭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