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們一個個開門出來，不時有路人停車下來詢問：“出了什麼事？需要幫助嗎？”我趴在門前的草地上，兩隻手直直地伸向前方，眼睛盯着不遠處的那個白色袋子，悽慘而絕望地向站在我身邊的人哭喊着：“求你了！救救我的咪呀！… 咪呀！你回答媽媽呀！…”朋友鄭媽和鄭爸接到我先生的電話隨即趕來了。我隱隱約約地聽見他們和我先生在談着如何處理咪咪的後事：“不能火葬。她天天看着咪的骨灰，她受不了的。”

“她”指的是我---小貓咪咪的人媽媽。我怎麼能受得了？早上起床前，與我睡在一起的小貓咪咪如往常一樣，爬到我的枕邊，先將小臉親昵地貼到我的面頰上，再親親我，而後用小舌頭舔舔我的前額和臉龐；看着已經掙開眼睛的我，咪咪伸出小爪子我臉上輕輕地、輕輕地摩挲着；然後跳到枕頭後面，小舌頭舔舔我的頭髮，接着開始用小爪子輕柔地一遍遍給我梳理頭髮。等我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撫摸一下咪咪，告訴他：“我愛你，咪咪。”他便爬到我的胸前，靜靜地趴下小睡一個回籠覺。

（咪咪最後一張照片，誰會想到這個特寫竟成了咪咪的遺照！）

我怎麼會料到，這天竟是我和咪咪享受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早上！幾個時辰之後，咪咪在家門口被一輛急駛的汽車奪取了生命！

五月一日，我們要去夏威夷旅遊的前一天。因為有小狗麗麗和小貓咪咪，我們一家沒有一起度過假期。女兒從小學到大學，一直盼着能去夏威夷看看，直到現在都工作幾年了，還未了她的心願。這回，幸好有鄭媽鄭爸來家裡照顧麗麗和咪咪，我們得以圓女兒和我們一起去夏威夷的夢想。前一天的晚上，我去超市給麗麗和咪咪買了各種各樣的小點心，還特意給咪咪買了一個小床。從來不睡自己小床的咪咪，那天夜晚破天荒地睡在我給他新買的小床上。我看着他睡着的樣子，曲卷着身子，那麼安詳，又是那麼可愛。我不敢移動一下被咪咪的小床壓着的被子，生怕吵醒了咪咪。

早餐之後，咪咪像往常一樣，出門溜達，我帶着鄭媽和鄭爸到家附近的公園遛狗，好讓他們熟悉一下麗麗的習性。回來之後，我沒看見咪咪在門口等我，我有些焦急，但我還是對鄭媽說：“咪咪很聰明，他等下就回來了。”這話更是安慰自己。可是過了半個鐘，扔不見咪咪回來，我的心不安起來。

我告訴小狗麗麗：“在窗子邊看着，咪咪回來叫媽媽。”麗麗乖乖地趴在窗沿上。可一直沒有叫我。每過三分鐘，我開門出來，拿着咪咪的零食搖一搖：“咪咪！媽媽叫回家啦！”通常，我這麼一叫，咪咪就會立馬出現：“喵！”可是，我出門叫了幾十次了，四周靜悄悄的，沒有咪咪的身影。

到了中午，咪咪還沒有回來。我焦急地打電話給先生：“咪咪到現在還沒有回家！”放下電話，我帶着麗麗，沿街走着，一邊搖着咪咪的零食，一邊叫着：“咪咪，回家！咪咪，媽媽叫了，你在哪裡啊？… 媽媽着急呀！”正在上班的咪爸，接到我的電話很快趕回來，他把車停在了車庫外，人也沒進門，告訴我：“咪不會走遠的。大概被人不小心關進了車庫。我們挨家挨戶找。”

我敲開第一家鄰居的門：“看見我家咪咪了嗎？… 是一條黑白的貓…” 我在街的這一邊逐家打聽着，忽然聽見在街的另一邊，咪爸叫我：“快過來！”那聲調，讓我感覺到咪爸沒有了往日的沉着。於是，我顧不上跟那家人說聲謝謝，幾個箭步奔過去。一種不祥之兆向我襲來，但我堅持對我說：你多慮了！咪咪被這家人不小心關進了車庫！可是，那位好心的女主人卻說：“我回家的路上，看見路邊有個白色的袋子…”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見了。我覺得雙腿軟的站立不住，心裡如同坐在過山車上----七上八下。

咪爸幾乎是扯着我的手，跟着那位好心的鄰居疾步來到我家的街對面。我不敢近前，折回身去坐在我家的草坪上；咪爸站在那個白色塑料袋前，顫抖着雙手打開那個袋子。他沒有言語。但是，他的眼神與動作，已經告訴我，那裡面躺着的，一定是我的咪！當咪爸抬起頭來朝我望過來的那一刻，我癱倒在草地上，撕心裂肺般地嚎啕大哭。

鄰居們和路人圍攏過來，有人安慰着我，有人在七嘴八舌地議論着：“這是居民區。誰開車這麼快、不小心？！”“出了事連聲招呼也不打就跑了，也太不像話了！”……咪爸打了電話，住在我家附近的鄭媽和鄭爸也趕過來了。我趴在地上哭求着：“鄭爸，求您了！您救救我的咪呀！鄭媽，求您了，您救救我的咪呀！”好心的女鄰居扶着我的雙肩，一字一句地對我說：“咪咪已經死了。”鄭媽使勁地拉着我的手：“不行了！咪的身體已經僵硬了。”我的心被撕裂得粉碎！也骨頭也碎了！

（再也等不到寶貝回家！）

人往往到了這個份上，就會體會悲傷和痛苦。你知道“心如刀絞”的滋味嗎？你體驗過“揪心的痛”嗎？你感受過“傷心欲絕”、“痛不欲生”的狀態嗎？這些平時最普通、最常見的字眼，都是人經歷實實在在的寫實。有一位網友給我留言：“這是四分五裂的痛。”我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使勁地、兇狠地擰着，痛到我趴在地上動彈不得；淚水很快把鼻孔堵塞住，無法正常呼吸。幾天之後，我手上抓草時被尖利的樹枝刺破的皮膚，仍沒有癒合好，一碰就流血，但當時我卻絲毫沒有感覺；我的眼睛哭到毛細血管破裂，鼻孔潰爛，嘴巴四周起了一串水泡。到了夜晚，我完全無法入睡。

我要怎樣描述這份痛呢？從上午十一點開始，一直到下午咪爸回家，我每隔三分鐘站在門口，搖着咪咪的零食，聲聲呼喚着咪咪。而在這段時間內，咪咪就在咫尺之遙的街對面，可是它無法再回應媽媽一個“喵”；我也看不見咪咪。我竟不知道咪咪就在眼前----咪咪被一個路過的好心人放進那個白色的塑料袋裡，上面寫着：“D.O.A”（死去的動物）。

躺着我面前的咪咪，再也不會醒來。我趴在大街上，披頭散髮，滿臉淚痕，衣冠不整，聲嘶力竭地哭喊着：“誰殺了我的咪？”我知道，對於沒有養過小貓小狗的人，咪咪不過是一隻貓。可對我們來說，咪咪從出生一周來到我們家，和我們朝夕相處生活五年；咪咪就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的心肝寶貝。

我在大家的攙扶下，掙扎着站起來。按照鄭媽的吩咐，我到家裡找出一條新毛巾來遞給鄭媽。我們決定，把咪咪葬在我的家門前，與我已經過世的小狗Brownie葬在一起。咪咪是Brownie過世之後，我從動物收容所領養的，咪咪和Brownie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是咪咪聽過很多Brownie的故事，也見過Brownie的照片。咪咪知道Brownie是我們家庭的一個成員。咪咪和Brownie，都用盡一生一世的愛，年年陪伴着我們，看着樹葉在春天的時候冒牙，長大，看着樹葉到了秋天又紛紛落下。他們兩個都喜歡在我的電腦旁陪伴我寫作，在沙發上偎依着看書的我，聽我給他們講故事，和他們做遊戲。在我做晚餐的時候，他們都跟在我的身邊，左右不離。

七年前，我們在這裡埋葬了心愛的Brownie。七年後，我們要在這裡埋葬心愛的咪咪。它們兩個小傢伙終於見面了！它們將永遠守衛着我們的家----生也忠心，死亦不離！

（咪咪永遠活在我們心裡）

我經歷着“痛不欲生”、快要死的感覺。

鄭媽用那條綠色的新毛巾輕輕把咪咪包起來。我看見咪咪像平時一樣，曲卷着身體靜靜睡着的樣子。我哭啞了嗓子喊着：“咪呀…我的咪呀…媽媽叫了…你回答呀…”，咪咪卻不能回應我。我不顧一切往前爬，鄭媽指揮着周圍的人：“不要讓她過來看到。”那個強壯的年輕美國軍人，使勁地拉住拼命想要去撲過去抱咪咪的我，一邊平靜地看着我說：“很不幸，咪咪死了。很不幸。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我又一次倒在地上。

咪爸和鄭媽輕輕地把咪咪放進了挖好的坑裡。鄭媽對我說：“你有什麼話，現在跟咪咪說吧！”我趴着咪咪的面前，泣不成聲：“咪咪，你挑選了我做的媽媽，我是多麼幸福啊！謝謝你用一生來愛我們。你陪伴了爸媽五年，你給了我們那麼多的情、那麼多的愛；你給了我們那麼多的歡樂！咪咪，是媽媽沒有能夠把你照顧好，媽媽後悔啊！媽媽跟你說聲對不起，你聽見了嗎？你給媽媽機會，讓媽媽再愛一次好嗎，咪咪…”鄭爸開始填土。一鍬一鍬，我看着咪咪很快被土掩埋了。最後，咪爸拿一個墓碑放在新土上面。眾人將滿臉是淚、滿身是土的我從地上拖起來。

送走鄭媽鄭爸之後，咪爸拉着我的手回到家裡。早上咪爸上班前，還有咪咪和麗麗追逐嬉鬧、活蹦亂跳的家，此刻已是冷冷清清，沒有一點聲音。咪爸打開門，慢慢地脫了鞋，慢慢地換上拖鞋。他望着樓梯上，被咪咪抓的脫了線的地毯，一步步費力地挪上樓梯，坐在樓梯旁的沙發上。瞬間，咪爸放聲大哭。

楊虹：心理輔導學博士、心理輔導師。曾任西雅圖華聲報和西華報專欄作家。新作《慈祥與殘酷：透視中國式父母之愛》被台灣中央研究院、台北市立圖書館、國立台北大學圖書館、台北彰化高級中學圖書館、國立台北教育學院、中原大學張靜愚紀念圖書館、中國浙江圖書館、北京師範大學圖書館、廣州中醫藥大學圖書館等收藏。中文簡體和繁體字版，美洲專銷網站： http://www.rainbow-fan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