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闻苹果的香味,常常在超市看见又黄有大的Golden Delicious,就忍不住要拿起来闻一闻, 但每次都失望地放下,总觉得这不是我记忆中的苹果香味,隐隐约约,心里欠欠的。
小时候,父亲常出差到山里(甘孜阿坝一带)设计施工水电站,只要有一条长年不干的河流,就能在上面建水利发电站,以供当地照明和小型工业农业所需。汶川是进出山的必经之路,出产醇甜细腻,芳香的茂汶苹果。听说,很早以前有一位美国传教士,远隔重洋从美国带了几棵苹果树苗到了深山里,种在理县一个小教堂的后院。树苗居然成活了,经过几代嫁接,就是现在著名的茂汶苹果。
父亲出差常常是几个月,七二年有一次回家的路上,碰巧是摘苹果的季节,父亲用他当时一个月的工资(他的工资在文革中已被降到了最低),买了一袋苹果回家。
苹果到家时都是青的,闻着有一点清香。二叔带着我用萱纸(够软)一个个包好了,放进衣箱里。我每隔几天就打开衣箱检查一下,看看苹果有什么变化,慢慢地, 苹果开始变黄了,香味也出来了。 终于有一天,打开衣箱,苹果捂熟了,芳香扑鼻!我一个一个地检查,闭上眼,慢慢地深深吸一口气,真香啊 (比现在的Golden Delicious 香多了)!我谗得吞吞口水,把最香最黄的挪到上面,把青的放到衣服下面,可是我从不嚷嚷着要吃,我知道我们都在等奶奶周六晚上从”牛棚”回家。
到了周六的黄昏,二叔和我就站在大院门口等奶奶奶。二叔那时是车工,他手很巧,自己做了自行车的前灯,给奶奶装到车头。远远地, 二叔就能认出奶奶的车灯,因为用的灯泡不同,比其它的车灯亮。
奶奶只能在家里呆几个小时,晚上还要回牛棚报到,继续”学习”。吃过晚饭,大家都坐在一个房间,奶奶喝着茶,很瘦很累的样子。我靠在奶奶身上,听她用河南口音和父亲叔叔们说话,有时候我会唱一首”样板戏”,跳一曲”白毛女”,奶奶最喜欢我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段,奶奶说她是可是真正生在衙门里的小姐,家里一点也不穷。可世事无测,所以做人要能上能下,要能提得起放得下。。。
等到父亲说可以削苹果了,我就会去拿两个最上面最黄最香的苹果。 二叔拿出那把德国造的很精致很锋利的水果刀, 很小心的削苹果。 二叔削的皮很薄很薄,却不会断,一个苹果削一条皮, 薄得透明,一点也不浪费。我现在削苹果的技术让老公孩子很佩服,也是那时学的。 苹果削好了,切成一片片放到盘子了。我端了盘子,走到奶奶身边请奶奶先尝,然后是父母,叔叔们,最后到自己拿一片的时候,已经是口水都快包不住要流出来了。
这样的日子虽是短暂,记忆却非常深。很多年了,我一直怀念茂汶苹果的香味,也更难抹去那段日子刻在我心里的痕迹。有时候想想,没有那段苦日子在意志上的磨练,今天的我又会是怎样的?
从风轻云淡的《先想到谁》一文,我想到,现在的孩子,物质上什么都不缺,孔融分梨的故事已经很难跟孩子讲出很深的道理来了。他们没有物质缺乏的亲身感受, “分享”一词对他们来说是另外一种意义,正如匣子兄所说, “这个sharing里面有没有包含对别人的关爱呢?还是仅仅意味著“众乐乐”而已?这又是个很大的问题。” 他们不缺梨,他们甚至可以说:“ 今天少了一个梨,我不吃就是了” 听起来象是很懂事,其实他们对吃不吃梨根本就无所谓,没有梨吃苹果就是了,而且只吃富士苹果,更何况现在很多水果孩子吃了都过敏嗓子痒。
有时候我想让我的孩子们有我儿时的磨练,可我又真是舍不得,也没有机会。常常想起奶奶说的“世事无测”,这些孩子们生活在太平盛世,糖水里泡大的,万一将来世道有变,他们会有应变能力吗?
我记忆中的茂汶苹果, 永远都是我心中最香甜最美味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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