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龍小姐,我那天晚上真的是累了。”李兆鳴輕描淡寫地道,似乎並未注意到她的尷尬。龍憶梅並不作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收起從桐雨齋帶來的曲譜,心裡既希望他立刻離開,又害怕他就這麼走了。
“龍小姐,你既說今天就想學到這裡,我就先告辭了。”他的語氣永遠溫文有禮,今天卻格外透着滿不在乎。他雖說要走,龍憶梅卻忘了站起來相送,只是把脊背挺得直直地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龍小姐,我這兩天也有一件事想告訴你,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我聽人說京師會館最近空出了兩間房子,打算着過了年就搬到那裡去。今後出入不便,恐怕不能經常來教你彈琴了。”
李兆鳴走到門邊的衣帽架旁取下大衣披在身上,一邊麻利地扣着扣子,一面又笑着道:“你還是請一個真正會彈的人教你,你天資很高,我也是怕耽誤了你。”
“李先生不是一向在桐雨齋住得好好地麼?為什麼忽然就想着搬走呢?”龍憶梅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然而大家閨秀多年的修煉還在,她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沒有變。
“沒什麼。” 李兆銘本來要推門出去,手又縮了回來:“我剛來太原時因為人地兩生,龍兄又熱情挽留,才麻煩了府上將近半年,最近府上又這麼忙,實在不好再打擾了。”
說着,向龍憶梅微鞠一躬,道了晚安,就推開門走進了風雪裡。
禮拜六晚飯後,儘管早有一種預感李兆鳴不會來,龍憶梅仍然站在窗前掀開一角窗紗向外望着,直到劉鐵栓晃着龐大的身軀從桐雨齋的方向走來,才放下手裡的一角窗簾,坐在梳妝檯前,望着鏡子裡的人發呆。
下個禮拜三,李兆鳴仍遣劉鐵栓來說他有事太忙,不能教小姐學琴了。龍憶梅知道他在找藉口,所以也沒有去桐雨齋找他,日子就這樣過去,心裡每天都空落落的,幸虧年關將近,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多,每天都可以機械地忙着。
這天午飯後,龍憶梅忽然覺得實在無情無緒,便乾脆把所有事情都交給了龍德康,自己坐在冷香小築的書房裡翻看李兆鳴從北京帶來的《巴黎茶花女遺事》。她看書本來極快,天還沒黑,一本書竟然就看完了,心情不禁更加煩悶,忽聽樓下檀煙招呼客人的聲音,一顆心不禁提了起來。
只聽樓梯上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你們小姐倒是很會躲靜啊,和學校告假說忙着過年,其實是躲在屋裡看小說呢。” 說着人已經進來了,正是唐韻秋。
龍憶梅忙拉她坐下,一邊問道:“韻秋怎麼來了?”
唐韻秋笑道:“來看看你們啊.”
“我們是誰?”
“你和李先生唄。李先生不是舊疾又犯了嗎?”
見龍憶梅不說話,唐韻秋接着笑道:“都病了一個禮拜了,你難道不知道麼?這可奇了,你哥哥在家的時候,只要李兆鳴一病,必鬧得沸反盈天的,上回連鋼琴都搬了去了,怎麼你哥哥一走,就連人知道都沒有了呢?”
龍憶梅道:“他不說,別人怎麼知道?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檀煙倒上茶來,唐韻秋接了茶,又笑道:“我是怎麼知道的?你藉口家裡忙着過年,也不上女中去了,自然什麼都不知道了。我們辦的平民女子夜校已經開學了,李先生本來答應元旦過後每個禮拜義務教一晚上科學,誰知道,一節課還沒上,就讓劉鐵栓來告假,說是病了。偏偏我的幾個學生不知從哪兒聽說新來的先生是一位又年輕又雅致的,急得不得了,今天央我一定來看看他好了沒有。”
龍憶梅笑道:“一定是你說的了。那你去看了他沒有呢?”
唐韻秋道:“剛才我先去了桐雨齋,劉鐵栓在家,說是他們少爺已經好了,今天上班去了,還沒回來呢。所以我就來了你這裡。”
龍憶梅不知怎麼的,心裡覺得更亂起來,就拿起桌上的繡工,一邊找針,一邊又問道:“你是想了什麼法子也把他騙到女中去白幹活呢?”
唐韻秋放下茶,走到窗前,又走回來,一雙杏眼格外明亮:“你記得那天咱們吃飯時,我隨便提起女中今年想免學費招一些窮人家的女孩子上學,可是錢總是落實不了,李先生就記住了,第二天找到我,把他譯書得的稿費全捐給女中了。又問還有什麼可以幫忙的,我就問他能不能抽空來女校義務教書,他也是滿口答應。”
又笑了笑說:“我和我父親說了,我父親也說現在像他這樣肯踏實做事,又有大志向的年輕人太少了,本來打算請他去家裡吃飯敘談,誰知他又病了。”
龍憶梅笑道:“正是呢。李先生文經武略,琴棋書畫,又關心女子教育,要不是這麼愛得病,就是一個完人了。”
唐韻秋坐回龍憶梅身邊,臉突然紅了紅,小聲問道:“憶梅,你和李先生學琴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他身上有一股好聞的味道,好像…好像冷香小筑前面的梅花似的?”
龍憶梅的臉立刻變得比唐韻秋還紅,拋了手裡的繡工,瞅着唐韻秋笑道:“沒臉的丫頭,你胡說什麼?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唐韻秋臉上仍然如夢如幻:“憶梅,你是不是和你表哥定過親的?’
龍憶梅站起身身走到鋼琴前面,單手彈了幾個音符,再轉過身來,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是的。但後來姑父出了事,他和表哥都死了。現在朝廷雖然給平了反,人都不在了,還有什麼用。”
“那,你有沒有愛上過你表哥?”
“他死的時候我才五歲。”
唐韻秋這是才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忙走到她身邊,握了她的手道:“對不起,憶梅,我不該提起這件事。”
龍憶梅搖搖頭:“沒事。”走到桌前,倒了杯茶,茶卻是涼的,邊在心裡暗罵檀煙,邊問道:“那你打算告訴你父親,讓他提親麼?”
唐韻秋臉又紅了紅,回頭笑道:” 不,我要讓他自己愛上我。”
龍憶梅想笑笑,卻笑不出來,正想說什麼,檀煙忽然進來道:“小姐,劉鐵栓說有急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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