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鳴歸座,從銀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點上笑道:“沒有啊。她給你寫信了?”
龍海心輕嘆了一口氣道:“賢弟這不是明知故問麼?韻秋對你大哥向來是避之唯恐不及,怎麼會給我寫信?我是想着,你和韻秋倒是很合適的一對兒,她早就對你有意,你難道不知道麼?”
李兆鳴臉紅了紅,夾起煙猛吸了一口,方笑道:“大哥這是說哪裡話?我哪裡配得上韻秋?”
龍海心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兆鳴啊,這我就不懂了。但凡女人見了你沒有不動心的,無論你什麼時候上前面來,連丫鬟們都躲在門後頭看。你呢,卻是一提起男婚女嫁的事就臉紅,虧你還是留過洋的。”
見李兆鳴臉又紅了,接着笑道:“大哥視你向來如同親生兄弟一樣,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大哥想着今年,把你和憶梅的終身大事都安排妥當了。”
李兆鳴臉上的紅暈褪去,倒顯得比原來更蒼白了。龍海心見他不答,接着說到:“兆鳴,你長得真像一個人。”
李兆鳴道:“是麼?”
龍海心點頭道:“我曾經有一個表弟,叫林文森,他母親是我爹的胞妹,祖上也是世代書香世家,他父親林子祺是光緒八年的探花。可惜文森三歲那年姑母就去世了,他爹去京城做官,無暇照顧他,就把他留在了李園。那孩子,其實是在我們家長大的。我記得先母懷着憶梅的時候,文森知道要添小弟弟小妹妹了,高興地不得了,天天纏着問着問那。先母就對他說,如果生了小弟弟,就做他的親兄弟,如果生了小妹妹,就給他做媳婦。憶梅一出生,果真就和文森定了娃娃親。”
李兆鳴靠在扶手椅上,一口一口吸着煙,臉上毫無表情,仿佛聽住了。
龍海心接着道:“說來有趣,文森雖然是個男孩子,又比憶梅大四歲,他卻從懂事開始就知道哄着憶梅,憶梅也一天都離不開他,兩個人像天生有什麼緣分似的,大人們都說,他們長大了,准能成就一門好親事。誰知,好景不長,林姑父給人誣告謀反,被抄了家,判了斬刑;文森表弟也給關進牢裡,等待發賣為奴,不久就染上時疫死在獄中。那一年,文森表弟才九歲。那孩子要是長大了,準是人中龍鳳。文森從小就聰明絕頂,學文學武,人人都不及他,性子又好,天天有說有笑,大人孩子沒有不喜歡他的。”
龍海心說到這裡,長嘆一聲,眼裡似有挹郁之色。
李兆鳴在桌上的白瓷煙缸里彈彈煙灰,淡淡問道:“既然令表弟早夭了,這個婚約也就無效了,為什麼憶梅到現在也沒有再訂婚呢?”
龍海心給兩人斟滿了酒,待李兆鳴喝乾了,方又開言道:“我說憶梅和林表弟好像前世有緣麼。我爹就這麼一個女兒,本來從小就寵着她,你記得我說過她十五歲那年,得了一場大病罷。她那回差點死了,正好先母也是那一年去世的,我爹從此以後對她就成了言聽計從,生怕違拗了她,讓她受委屈。”
“又過了一年,林姑父平了反,於是我父親就派人去北京迎取他們的屍骨葬入祖塋,誰知道文森的屍骨怎麼也找不到。派去的人聽當年的獄卒說,林表弟被抬走時,雖然病得快死了,但好像還沒有斷氣,所以後來被好心人救了也未可知。”
“我父親自然派人都處查訪,但是都沒有什麼結果。憶梅這時已過了及笄之年,前來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憶梅卻都一口回絕。她說既然林表弟可能尚在人間,那這個婚約就不能悔。除非找到林表弟死了的切實證據,她才肯另嫁他人。”
“從她那次大病以後,我父親向來不肯對她說一個不字的,而且又捨不得她出閣,就應了她,這三年來一直派人到處查訪林表弟的下落,無奈我這個表弟偏偏就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又舉杯和李兆鳴同幹了杯中酒,笑道:“那日在船上見了賢弟,我不知為何恍惚覺得你就是林表弟呢。要是林表弟生成賢弟這樣才情容貌,憶梅也不枉等他這麼多年了。”
李兆鳴笑道:“那這林公子一世找不到,令妹就一世不嫁人了麼?”
龍海心沉吟道:“正是呢。憶梅今年都二十了,像她這麼大年紀的官宦人家的小姐早都出閣了,現在連家父都着了急,和我商量說今年怎麼也得把憶梅的事辦了。”
說着又和李兆鳴幹了一杯,方問道:“賢弟看沒看出來,正非其實早就對憶梅有意呢?”
李兆鳴笑道:“大哥在這種事上向來明察秋毫,小弟卻眼拙的很。你若是不肯指點幾招,小弟便多長一隻眼睛也看不出來的。”
龍海心知道他指的是方才說的唐韻秋的話 ,便斟了三大杯酒,笑道:“賢弟若肯喝上三杯,大哥就把秘訣全盤奉送。”
李兆鳴笑道:“大哥這不是做賠本買賣麼?”說着一口氣把三杯都幹了。
龍海心大笑道:“賢弟好痛快人!這秘訣麼,其實只有八個字,就叫做當事者迷,觀局者清,說起來簡單,就怕賢弟做不來。”
李兆鳴淡淡笑道:“我說大哥從來不做賠本買賣麼。小弟如今不但白喝了三杯酒,換了句沒有用的字訣,還給比作登徒子了。”
龍海心大笑道:“不過是兄弟之間說笑,賢弟就當真了?既這麼說,我也喝上三杯如何?”說着,也倒了三大杯,一氣飲干。
李兆鳴待龍海心飲畢,方笑道:“和大哥喝酒真是痛快。小弟冒昧,也想送大哥八個字,大哥看如何?”
龍海心笑道:
“賢弟快說。”
李兆鳴笑道:“這八個字,卻也平常,就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大哥屬意於唐小姐,小弟雖愚鈍,卻也看得出來。唐小姐出身書香世家,又是有理想,肯做實事的新派女性,大哥既想追求她,須得有恆心才行,不可因噎廢食,半途而廢。”說畢斟了三杯酒,笑道:“小弟不知深淺,竟教訓起大哥來了,自罰三杯。說着一氣飲干。
談笑之間李兆鳴一個人已經飲了一壇多,卻仍然臉不變色,氣定神閒,龍海心不得不佩服他的酒量。兩人又幹了一杯,龍海心搖頭嘆道:“賢弟是留過洋的青年才俊,和唐小姐志同道合,唐小姐的父親唐松年是個很開明的人,和家父又很熟,賢弟若是有意,我就求家父去說說,若成了,真是一門很好的親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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