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曆又翻到了五月,忽然想起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叫做“紅樓夢譚”的博客,是在鐵杆紅迷pumbaa網友倡議下申請的,打算給萬維紅迷們提供一個交流的地方,不過在開博那一天,萬維風雲突變,“紅樓夢譚”胎死腹中,距今快有一年了。
網絡總是比現實生活富有戲劇性,這大概也是它的吸引力之一吧。
從今天的角度看,對於“紅樓夢譚”的流產,我沒有任何遺憾。這樣純文藝的博客,註定門前冷落車馬稀,最後落個不了了之的命運,與其看着它慢慢枯萎而死,不如當初不開博。今生悔不當初的事做得還少嗎。
回想去年這個時候,我剛剛開始在萬維寫博,正如一個得到一大堆生日禮物的小孩,忙得不知先幹什麼好,寫博文,跟帖,爭論,糊裡糊塗捲入了網戰… 網上的歲月稠密,人間才十日,網上已千年。
網上的熱鬧,自有其無窮的魅力,然而喧囂過後,人更容易感到空虛,於是又去網上尋找新的刺激,如此循環往復,大概也就解釋了萬維的規律:如果昨天還門可羅雀,今天卻冠蓋如雲,那一定是發掘出了新的話題。比如最近,全世界華人的精神家園日夜屎尿齊飛,老祖宗發明的人中黃,童子尿大概幾千年也沒治好過什麼病,今天卻被海外華人派上了新用場。 我原來說過,今天中國社會和華人世界的現象,無不能用魯迅說過的話來形容的,今天翻遍魯老夫子的辭典卻還是無法解釋萬維這道亮麗風景,那麼只好用出國前新聞聯播上的一句套話以弊之了:屎尿搭台,文化唱戲。
上萬維多了,自然讀書越來越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紅樓夢》。我那本《紅樓夢》還是九二年上大學時同寢室的姐妹們湊錢給我買的生日禮物,紙質很薄的平裝書,粉紅色硬紙殼封面,拿在手裡重量正好,最適合臨睡前在檯燈下看,所以二十多年了,總捨不得換掉。其實現在也經常懷念看紙書的日子,那種單純寧靜和投入,與網上的喧囂簡直有天壤之別。
昨天夜不成寐,隨手翻開枕邊的《紅樓夢》,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跳入眼帘的,是那首熟悉的《寄生草》:
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是的,不如歸去,煙蓑雨笠卷單行是一種多麼瀟灑的境界。相濡以沫,莫若相忘於江湖。如果註定要放手,不如在緣分將盡未盡時放,免得到了無法收場的時候,後悔莫及,彼此都傷心。
《紅樓夢》裡的這一回就叫做“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制燈謎賈政悲譖語”。可惜,雖然聽了這支曲子寶玉有過一時半刻的冰霜雪冷,“提筆立占一偈云: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然而寶黛那時還是小兒女,結局雖然已經寫好,一切看上去卻剛剛開始,他到底沒法悟出那個“空”字,於是又被黛玉一句話點醒,重回了溫柔富貴鄉。
人們說,《紅樓夢》的悲劇,倘若用佛教語言來表述,即是“傳情入色,自色悟空”;其中,無論是由色入空,或是由空見色,又都裹挾着一個繞不開的“情”字。紅樓女兒因情而死,如晴雯,如尤三姐,如黛玉;男人因她們的死而悟到了“空”,如柳湘蓮,如寶玉。“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說的不只是功名利祿。一切有為法,包括情,皆然。
由此又想到,這個“悟”字,並非對所有人都適用,通達的人隨緣而化,過得充實而快樂,真不需要悟什麼。需要”悟“的,都是些愛鑽牛角尖的人,他們的悟,也不過是從一個牛角尖鑽到了另一個牛角尖。
再想到我的網名思羽,總容易讓人聯想到“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比如有一位萬維的老朋友,碰到我必詰問我這句抄來的反詩。我多次說過,思羽的意思是,我是個過於認真到愛鑽牛角尖的人,可惜沒有人記得。如果哪天思羽這個名字從網絡上消失了,朋友們倒是應該為我鼓盆而歌,因為那意味着我真正通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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