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 芙蓉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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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侃 (7):從先乘除後加減,到漢語的從句
大家會問:“先乘除後加減”和漢語的從句有關係嗎?看起來是沒有。但標題既然是閒侃,那就意味着我會故意扯南山蓋北海,然後邊灌水邊盡力解釋幾句,讓二者看起來確實有一絲半縷的聯繫。
言歸正傳。給定某個算術表達式,例如
5+3*8
大家都知道結果是 29,而不是 64,因為我們得先乘除,後加減。前不久和括號,巴赫等朋友灌水時聊到了“先乘除,後加減”(參見帖子 http://bbs.creaders.net/life/bbsviewer.php?btrd_id=3798556&btrd_trd_id=1030243),愛問問題的巴赫突然問為啥得先乘除後加減,愛回答問題的括號被問了個措手不及,忙解釋說這是因為約定,意思是這是大家在算術里的定下的規則,相當於大家日常生活中的法律條文,因此沒啥可討論的;隨即意猶未盡地又補充道,例如在 Lisp 語言裡,加減和乘除之間沒有 precedence 的區分,大家一律民主平等,從左到右先來後到,所以結果是 64,這也是因為約定。約定?是的。大數學家希爾伯特曾經諄諄教導過大家:“Mathematics is a game played according to certain simple rules with meaningless marks on paper.”
約定雖然得遵守,但通常約定之所以能成為約定,必定有其合理性,否則就會被大家拋棄,對不對?那麼“先乘除後加減”的合理性在哪裡呢?比較明顯的是,像 5+3*8 這種算術表達式,通常是某些應用問題的文字表述的算術“翻譯”,例如考慮下面這道文字表述問題:
阿潤教授去蘇州文具店買了支毛筆,花費5元;然後又買了8支圓珠筆,每支3元。問阿潤教授一共花了多少錢。
(等下解釋這裡為啥繼扯出巴赫和括號兩位同學後,又扯出阿潤教授來,呵呵)很明顯,若將這段文字翻譯成算術表達式,我們就有 5+3*8,計算結果是阿潤教授一共花去 29 元人民幣。好,現在我們假設如果沒有“先乘除,後加減”這個約定,那麼很明顯,相應的算術表達式就應該是:
5 + 【3*8】
我們得藉助括號來精確表達這裡乘法運算的優先級。但正如咱們前面所說的那樣,算術表達式無非就是文字表達的翻譯,所以這裡的括號【】應該能很合理地加到文字表述中:
阿潤教授去蘇州文具店買了支毛筆,花費5元;【然後又買了8支圓珠筆,每支3元】。問阿潤教授一共花了多少錢。
看到了沒,這段話很明顯有一種層狀結構,其中的小句群【然後又買了8支圓珠筆,每支3元】作為一個整體(所以稱為句群),是和前面的【買了支毛筆,花費5元】並列的。當然在具體的語言描述中我們不會用這種括號去標誌這種層狀結構,因為通常的描述能 imply 這點。
接着閒侃漢語。當然這個話題很大,我顯然沒有資格說三道四,所以這裡權當是閒聊灌水。漢語本身是意合型語言,在段落,句群這個大範圍層次上,漢語和英語應該是沒有什麼區別(個人看法,有請語言學家批評指正)。但在段落,句群這個大範圍層次上,語言就更側重於語意的描述,難以提供精確的表達。在我看來,單句更能提供精確的表達(again,這是個人看法,有請語言學家批評指正)。如果將句群,特別是像那種總分關係的句群“壓縮”成單句,大家會聯想起什麼?會聯想到從句,對不對?
說起從句,我想大家的第一反應就是英語中的從句比漢語裡的從句豐富得多。其實漢語也有某些從句,例如賓語從句。例如這段著名的文字就有賓語從句:“......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這裡的從句“我不知魚之樂”就是謂語“安知”的賓語。說起這個賓語從句,我記得以前不知是念中學還是小學時有道試題,請劃出“機長命令機械師打開艙門”這句話的賓語,我當時劃的是“機械師打開艙門”,被語文老師判定為錯,她的標準答案是“機械師”,當時我一直不理解為啥賓語是“機械師”,為此納悶了很長時間(所以這個例子我一直清楚地記得)。
就語言的精確表達這個角度而言,最重要的應該是定語從句,因為定語從句的目的就是給相應的名詞或者代詞進行修飾,提供更進一步的描述,可是不幸得很,漢語恰恰缺乏這個功能。剛才在論壇看到幾位同學對阿潤教授的某段翻譯進行了批評,大致是翻譯的中文句子冗繁複雜,定語套定語地讓讀者喘不過氣來;也有人說像這種定語套定語的長句並不鮮見,等。我想這裡爭論的根源就是因為定語從句,西文中因為定語從句的存在可以將句子碼得很長而不失其自然流暢,但漢語則不行,需要進行適當的改裝重組,使之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
關於漢語因為缺乏定語從句所以某些場合難以進行精確表達這個觀點,記得拙文君同學以前提供過一個很搞笑但卻發人深省的實例,這個實例據說還是政府公文(至於到底是不是政府公文,這裡其實不重要),剛才去教壇順着他的筆名還能找到那個帖子:(http://bbs.creaders.net/education/bbsviewer.php?trd_id=993249),這裡我將那個公文圖片附錄如下,供大家參考:
我們再看個簡單但比較著名的例子,來看看漢語在這方面的固有缺陷:
This is the dog that chased the cat that killed the rat that ate the malt that lay in 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
這個句子的賓語被一個定語從句修飾,而這個定語從句本身又帶有多重嵌套結構的定語從句,原文清晰易懂,而且更主要的,那隻狗是什麼樣的狗,那隻貓是什麼樣的貓,原文可是交代得一清二楚。但若將這句清晰易懂的英文按照信雅達的準則去翻譯成漢語,卻滿不是那麼容易,怎麼翻譯都覺得彆扭,例如如下的翻譯,基本上算是遵守的原文,但怎麼看怎麼都彆扭:
傑克蓋的房子裡有一些麥芽,這些麥芽給一隻耗子吃了,這隻耗子給一隻貓咬死了,這隻貓又給一條狗追逐了,這就是追逐這隻貓的這條狗。
而且反過來,如果要求將這段漢語翻譯成英文,那麼一種可能的翻譯會是一組具備先後順序的句群,而不是一組嵌套的定語從句,從而喪失原文定語從句所蘊含的 precision 色彩。
現在有語言學家在論證漢藏語系和阿爾泰語系之間的聯繫,比較流行的觀點是,漢藏語系和阿爾泰語系就算不是同源的,也至少是曾經相互影響過的。懶得正經同學對這方面有所涉獵,我記得他曾經碼過一個帖子,說是阿爾泰語系中有支持定語從句和遞歸從句的連詞(大約就相當於英文的連詞 that 吧,我想),因此呼籲漢語應該向阿爾泰語“回歸”,將從句的連詞納入漢語語言中,使之適合精確的表達。
連詞 that,其實就相當於算術表達式里的括號。
回首一下,因為某種意義上,精確描述其實是文學的天敵,咱們的漢語應該是更適合於文學而非哲學。古人云:“故聖人所經,賢者作書,義窮理竟,文辭備足,則為篇矣”,這和詩人們追求意象,匣子兄追求通感,大約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至於探索事物本身的結構以及事物之間的聯繫,用結構化的語法和文法表達出來,則是次要的。所幸的是,現在數學家和科學家給我們發明了許許多多的符號,使得我們能繞過語言本身直接跳到“精確表達”這個層次,但無論如何,漢語本身這方面的缺陷還是會影響我們的思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