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容易又中秋,谈点应节的事。 过节离不开吃吃喝喝,哪里的人都一样,只不过节庆食品因了地域的差异,随时序的变化而有所不同。如传统节日“端午”,雄黄酒未必人人都喝,粽子却是必不可少,中秋节的时令食品自然是“月饼”。说到月饼,这些年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新潮人士对此耳熟能详,不必细表,今天只说说与月饼有关的“足斤”和“加头”以及由此带来的一些回忆。 有点年纪的朋友也许还记得,从前的茶楼、酒家和糕饼铺售卖月饼的时候,有“足斤”与“加头”的说法,时下的年轻人也许对此不明所以,且听在下略述一二。所谓“足斤”指的是四个月饼总重量为一斤,也就是每个月饼必须净重四两。也许有朋友感到奇怪,四分之一斤不是二两半吗,怎么会是四两呢?这里就牵涉到新旧度量衡的不同计量方法了。使用公制度量衡之前,中国的市斤相当于604.8克,也就是0.6 公斤多一点。这个重量单位也被称之为“司马斤”,据说始自周朝。一司马斤分为十六两,所以成语是“半斤八两”而不是“半斤五两”。月饼之被标榜为“足斤”,就为了表示足斤足量,童叟无欺。那么“加头”又是什么意思呢?说穿了就是加大的意思。譬如“足斤”月饼四两一个,“加头”的就加大到六两一个,换言之就是重了一半。 由于是节令食品,兼且加工方法繁复,售价自然比其他饼食要贵。当年社会整体收入不高,未必家家买得起整盒月饼,因此向来可以散买。散卖如今也是有的,只不过还是整盒地买的人要多些。那时售卖月饼并不连盒子一起卖,若要送人好看,可以要求店家用盒子装上,不过要加钱。当年还没有铁盒的包装,只有硬纸盒,盒子上也印得有图案,但不像如今的盒子印得那么精美,在盒子外头也没有印上品名,分门别类。如果不要盒子,店家会用油纸把月饼包好让顾客带走。买一个两个的话,包装没有什么难度,若买上四五个,店员的包装手法就很值得欣赏。我们看老电影的时候,有时会看到剧中人买点心,手里拎的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有一根绳子拴着。卖月饼的店员却会把几个月饼迭起,竖着来包成柱型,然后用一根咸水草把纸包系牢。咸水草在柱体顶端打一个圆环,方便客人提拎。咸水草原先是重要的包装材料之一,其后由于棉绳被广泛使用才被逐渐取代,至于棉绳被尼龙绳挤掉那是后来的事。 说到咸水草,年轻人,尤其是城里的年轻人可能不会有什么印象,毕竟这种原始的包装材料实在已经很少见。咸水草是俗称,它的学名是短葉茳芏 Cyperus tegetiformis 或 Cyperus malaccensi。顾名思义,咸水草自然是生长在咸水之中,准确一点说,必须在咸淡水交界处。我下乡到农场那会儿就有过种植和收割咸水草的经验。我所在的国营农场在珠江三角洲,除了已经被筑起堤坝,围海造了田的部分,堤外还有大片的滩涂。种水稻和甘蔗是我们农场的主业,种植咸水草则是一种副业。与“锄禾日当午”比较起来,种植和收割咸水草就有点像游乐。咸水草不能种在紧靠堤坝的位置,要种在离堤坝五、六十公尺,甚至 100 公尺之外的滩涂上。由于滩涂土质既软又粘,深一脚浅一脚走起来费时费力,所以我们使用滑板作为交通工具。滑板有两种,一种类似“扶手滑板车”,只不过板下没有轮子;另外一种则像滑雪板,没有扶手而且前端微微收窄同时上翘。我们仿照渔民的习惯,把到堤外种草、割草叫做“出海”。“出海”必须在潮水退定之后,我们纷纷踏上滑板向“草场”滑过去。一人一块滑板,有扶手的站着,没扶手的单膝跪着,一只脚紧贴在滑板上,另外一只脚在滩涂上用力往后蹬。滩涂与滑板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水,是很好的润滑剂,滑板因了反作用力一下子就向前滑出好远,比徒步前进轻松,而且快了很多。几十个人同时向前滑动,水花四溅,场面也极为可观。由于滩涂上会有蚝壳,赤着脚容易被割伤,我们“出海”都会穿上“蚝袜”。“蚝袜”的外观和戏曲中公差或仆役穿的布靴差不多,以帆布制成,长可及膝,多层帆布纳成厚厚的底子,能保护双脚不被蚝壳所伤,是蚝田、蚝场上工作人员的标准配备。奇怪的是,明明是帆布靴子,却被称之为“蚝袜”,问过当地的人为什么那样叫,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种草和收草所携带的工具各不相同。种草的时候,滑板上还要放置一个木盆,里面是一小块一小块咸水草的草头。大家滑到指定的地点之后,像插秧一样,按照规定的行距、株距把草头塞在滩涂上。几个月后,咸水草能长到 2 公尺高,这就到了收割期。收割的时候负责割草的人仍然打滑板“出海”,木盆不用带了,只带一把割稻的牙镰。另外一些人不打滑板,合力把一艘小木船推到草田附近。割草的员工把咸水草割倒之后捆成一把一把,放到小木船上往回推。 收割后的咸水草要经过加工才能使用。咸水草能用的部分是它的茎,茎的自然形态呈三角形。首先要把咸水草纵向剖开,然后晾晒。剖咸水草是一项技术活,当地人一般不叫我们知青干。剖草的工具是一柄木把的金属刀具,有点像古罗马的短剑,但是比较宽且短。剖草的人坐着,一手抓起三、五根水草,底部对齐,平放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持刀逐条插入水草接近底部的位置,然后一手把水草往后拉,一手把刀往前推,推到了水草的前端,再反过来把仍然相连的底部剖开。技术好的刀手能把一根水草剖成基本一样长、一样宽的两根。如果剖的不好,就会造成一长一短,一粗一细的状况,是为次品,影响售价。经过晾晒的咸水草就送到收购站,收购站会按质论价收购,队里就增加了一项副业收入。 正如前面说到,由于棉绳和尼龙绳的兴起,咸水草已经逐渐被淘汰。往日人们从菜市场提拎着用咸水草绑住的猪肉、鱼、菜回家的现象已经早就消失,前些年还有人用咸水草来捆绑“大闸蟹”,如今也改用尼龙绳了。至于当时得令的月饼更是统统被装到各种印刷精美,材料各别不同的盒子里,那种油纸加咸水草的外包装只有影视剧里才能见得到。
时光流逝,新生事物取代旧有观念,人们不再关注月饼是否足斤,更不追求加头。咸水草在包装材料上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但是,“千里共婵娟”的良好愿望大概还是不会消退的。
祝各位朋友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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