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那一组规模庞大的柏林建筑物立体模型,“第三帝国”的元首对他的装备部长斯佩尔 Berthold Konrad Hermann Albert Speer 说:“......战争胜利以后,重建的速度将会很快......第三帝国只有仓库和工厂、只有摩天大楼和旅馆。第三帝国将是个持续千年的,到处是文化艺术珍品的宝库。我们将看到雅典卫城,看到中世纪的城市大教堂。我们知道人们需要这个 - 一个中心。那是我过去的想象,现在依然是。” 这是德国电影 Der Untergang 中的一场戏,描述的是距离 1945 年 4 月 30 日(据说是希特勒自杀身亡的那一天)不到两周的一次对话。那时,苏军已经完全包围了作为帝国中心的柏林,步步进逼,帝国的结局显而易见。希特勒的这番说话,即使是他的追随者听来,也不过是一种败亡前的哀鸣,与 1934 年在纽伦堡“全国党代会”上,面对七十万纳粹支持者的时候,意气风发的演说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Der Untergang 这部电影的英文译名是 The downfall,属于直译。中文的翻译则有《帝国的毁灭》,《元首的愤怒》等等。我不懂德语,仅凭片中的中文字幕来理解作品内容。我所看过大多数讲述纳粹的电影,除了穿越、搞怪题材的之外,少有对于希特勒本人作深度描述。这部片子的内容却围绕着“第三帝国”毁灭前的十二天,帝国总部“狼穴”内包括希特勒本人以及他的幕僚、夫人、秘书们在那段时间各式各样的表现。虽然这部电影可以套句俗语说是“将星如云”,留给我最深印象的却是两个小人物:希特勒的私人秘书之一 特劳德尔·荣格 Traudl Junge 和得到一枚十字勋章的十二岁少年彼得 Pete Kanz 。 22 岁的慕尼黑少女特劳德尔·荣格于 1942 年到“狼穴”应聘希特勒私人秘书一职。虽然她的父母和所有朋友都劝她不要和纳粹搅在一起,她没有听取他们的意见,还是去了柏林,结果被选中了,在“狼穴”为希特勒工作了三年,亲眼目睹了帝国大厦的崩塌。本来她有机会在柏林被攻陷前离开,但她选择了留下来。她与另一位秘书说到自己留下来的原因是无法面对亲友们说:“我又回来了。我犯了个错误,我认识到错误了。事情变糟时,我承认自己犯了错误。” 特劳德尔·荣格最后还是逃离了被攻陷的柏林,而伴随着她的是那位名叫彼得的少年。彼得曾经是希特勒“青年军”的成员,由于用反坦克炮弹摧毁了两辆苏军坦克,被元首授予一枚十字勋章。彼得的父亲对于这些十几岁的年轻人未能认识到战争的残酷感到忧虑,劝说他们回家,但是被他们拒绝了,彼得并唾骂他的父亲是“懦夫”! 在苏军的进攻下,彼得目睹青年军同伴被射杀,还看到深感绝望后自杀的青年军尸体,这才体会到父亲的苦口婆心,离开了街道跑回家。后来还帮助其他人避开战祸之地。 那一场牵涉到不少国家的世界大战,据说直接死于战争或与战争相关原因的人数约达 7000 万人,德国的战争死亡人数约 530 多万。引起这场世界大战的原因可能很多,其中少不了的一项重要原因是希特勒的“千年帝国梦”。不少德国人被希特勒引导,相信雅利安民族是最优秀的人种,是世界的当然领导者,于是满怀热情投身到创建“世界中心”的行动中。 特劳德尔·荣格女士战后曾经两度入狱,1946 年 8 月她被判定为“年轻的追随者”而得到赦免,一直活到 2002 年2 月。特劳德尔·荣格生前曾经录制过一部名为《死角:希特勒的秘書》的纪录片,电影开头引用了她纪录片中的一段话,她说: 好像我应该生那个孩子的气,那个天真的小姑娘。或者我不能原谅她,因为她没有及时看清那个魔鬼的本质。因为当时她不知道自己卷入了什么,特别是我不加思索就同意了。因为我不是疯狂的纳粹分子。在柏林,我本可以这么说的:“不,我不要去做,我不想去元首的总部。”但是我没有那么做,当时我太好奇了。那时候我也没有意识到,命运把我带到了一个我完全不想去的地方。但是,我仍然很难原谅我自己。 以上这段话是特劳德尔·荣格女士 82 岁那年说的,是她对自己那段历史的反省。重温纳粹导演萊尼·里芬斯塔爾Berta Helene Amalie 拍的纪录片《意志的胜利》Triumph des Willens 中,1934 年的纽伦堡,在机场迎接希特勒的群众,以及希特勒青年团在检阅场接受希特勒及其他纳粹高级官员检阅时那种狂热场面,我想,类似特劳德尔·荣格女士那样盲目追随“伟大领袖”,要为实现元首“千年帝国梦”的年轻人在纳粹的行列中大概为数不少。 那么,元首是怎样看待它的国民和追随者的呢?当希特勒指令威廉·蒙克少将Wilhelm Mohnke指挥柏林攻防战的时候,蒙克曾提出须要疏散柏林的 300 万平民,希特勒回应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们一定要冷若坚冰。我们不能浪费任何精力在这些所谓平民的身上。” 蒙克再次询问如何处理妇女、儿童、老人和伤员? 希特勒说:“在这样一场战争中,没有什么平民。” 对于希特勒的这种态度,连高层人员私下都认为“元首完全丧失了理智”,但是没有人敢劝他。 在影片中,希特勒不止一次表露出他对人民的冷漠。在与斯佩尔的另一次谈话中,他说:“我给德国和世界制定了宏伟的计划,没有人理解我,甚至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我们有过多好的机会啊!整个世界都可以是我们的。太晚了!我唯一可以引以为傲的就是我公开反对犹太人,把犹太人清理出了德国人的生存空间。继续下去并不难,瞬间之后便是永久的和平。” 斯佩尔:“但是请放过平民,我的元首。” 希特勒:“如果我的人民不能经受这样的考验,我一滴眼泪也不会流的。这是他们应得的,这是他们自己写下的命运。” 在希特勒的下属中,戈培尔最是他最忠实的拥护者,他们两人之间有一场这样的对话。 希特勒:“人生不会原谅弱者,所谓的人道主义只是宗教迷信。同情是宗原罪。我总是说,同情弱者是...对自然的背叛。” 戈培尔:“只有铲除了弱者,强者才能取得胜利。” 希特勒:“忠于这条法则,我从不同情什么,而对内部其他种族的反对时,我总是毫不手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譬如猿类会杀掉所有不合群的猿类。适合于猿类的法则,一定也适用于人 类。” 以下这一场戏,是对戈培尔忠实于希特勒理念的另一个旁证。蒙克指挥官认为把临时征召的“人民突击队”派到前线太愚蠢,向戈培尔说道,这些既没有战斗经验,也没有合适武器的平民在战场上徒然成为俄国人的靶子,建议把他们从战场撤离。 戈培尔说:“他们对最终胜利的坚定信念,可以弥补这一点。” 蒙克坚持认为不给他们武器,他们只是去送死。 戈培尔说:“我不同情他们,再说一次,我不同情他们。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命运。对有些人来说也许很吃惊。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们没有强迫德国人民,是他们给我们的权力,他们现在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三帝国崩毁之前,纳粹的追随者们以及德国的民众绝对不可能得知“元首”和他的高层的深层想法。因为,他们都沉醉于领袖灌输给他们的那种“优秀种族”观念之中,以为自己正在参与一桩神圣的运动。当元首的千年梦碎,人们才开始反思那一场“史无前例”的集体梦幻的肇因和虚妄,然后通过各种方式来提醒后人,不要让这样的历史事件重演。 然而,由于人们的认知能力和着眼点不同,至今仍然有人对于独裁专制的“效率”称羡不已。他们讴歌独裁专制体制“效率”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淡化甚至漠视体制对弱势群体的侵权行为和不公义现象。幸运的是,这种观点目前还没泛滥,否则的话,人类即将面临另一次严峻的考验。 有一个谜语的谜面是:一个人能做,两个人不能做,人人都能做,不能一起做。谜底是“梦”。 七十年前,第三帝国的“元首”试图用他的脑电波把雅利安子民统统催眠,一起做那个“千年帝国”的梦,结果大家都知道了。现如今,有些人偷偷摸摸,半遮半掩地试图通过所谓“客观评价”,为纳粹招魂,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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