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养了几只母鸡,我们两口子之间多了一项“谈鸡”的话题。有时讲讲哪只鸡下的蛋多,或者聊一聊鸡群的“啄序”,有时就母鸡们对飞来争食的野鸽子的不作为概叹一番,为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一些新元素。那天不知怎么就谈到了一句歇后语:蜑家鸡 - 见水唔得饮。(蜑家鸡 - 见水喝不到)
说到“蜑家鸡”,先要知道什么是“蜑家”。“蜑家”是一个古老的民系,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个民系已经彻底消亡了。蜑家这个民系原先存在于福建、广东、海南以及香港澳门等地,以捕鱼或水路运输为业,终生以船为家。关于蜑家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宋元时期称他们为“蜑户”,明清称之为“蜑家”。由于“蜑”与“蛋”同音,粤人也会用“蛋家”或者口语上的变音“邓家”来称呼这个民系,还有一种叫法就是“水上人”。“蜑家”这个民系,近代出了两个大大有名的人物,著名钢琴家、作曲家冼星海和已故的前全国政协副主席、香港富商霍英东都是“蜑家人”。
由于“蛋家人”终生以船为家,所以他们的所有家当都在船上,包括他们蓄养的家禽。我在珠江三角洲当知青的时候,不少地方都建起了“渔民新村”,但是有些船民还是愿意住在船上。较大的渔船除了载货的船舱之外,还会有两层居住区。一般养鸡的鸡笼就挂在船体后部的舵楼下方,鸡笼大都用竹篾编成,笼中的鸡看得到下方的水,却不可能够得到水面,因此就有了“蜑家鸡 - 见水唔得饮”这句俏皮话。
“蜑家”这个民系,也和其他族群一样有着某些忌讳,譬如言语间不用“反”、“沉”这些字词。听人说“水上人”吃鱼的时候,朝上的一面吃完了不会把鱼翻过另一面,只是从骨间把鱼肉剔出来接着吃,以免触了“反”的忌讳。也有人说,其实他们也会把鱼反个过来吃,只不过把鱼翻身的时候嘴里会说“隔离反”,意思是别人家反。对于这种说法我抱持怀疑的态度,所谓物伤其类,同为“水上人”,总不至于如此冷血,大概是那些闲人吓嚼舌头罢了。
关于船民对这种忌讳词的深度戒惧,我曾有过一次亲身的经历。话说我当知青时所在的国营农场以种植水稻和甘蔗为主。种甘蔗的地块呈长方形,每一块地上种五行甘蔗,每块地之间有一道水沟作灌溉之用。农场的耕地大部分由围垦造田形成,面积都比较大,一块大田里会有很多长方形种甘蔗的地块。我们农场本身有一家糖厂,据说当时的日榨量比附近某县糖厂还要高。甘蔗收获之后基本上都是用船运到糖厂,因此每一块大田周边都会有宽达几米的河道供运输之用。收甘蔗的流程是这样的,每个地块上有几位壮男手持柄长尺许的小锄头把甘蔗从根部锄断,码成一小堆一小堆。其他人各持“蔗刀”把被锄下来的甘蔗削去根须,砍掉没有糖分的蔗尾部分。用砍下来 的蔗叶子把二三十根甘蔗捆成一小捆。然后,把这些成捆的甘蔗搬到地头河道边堆起来,等待小船来运走。犯忌讳的事就发生在装船的时候。那一次,我们几个年轻人负责装一条五吨船,我们把捆好的甘蔗一把一把地扛下小船,头尾交错堆叠。船主手里拿着一把一尺多长的快刀把弯翘的蔗头蔗尾砍掉,留出更多的空间。船装了大约三分之二,船主要求我们加快速度,说是稍后就是退潮,迟了怕出不了闸。这时一位知青接口说:“你这船那么小,我们一人一口口水它都沉啦,急什么?”船主一听那话,手拿砍刀直冲那位知青而去,我们其他几个人赶紧把船主拦腰抱住,船主双手在空中挥舞,对着那知青说:“我先砍死你!” 我们好说歹说,直向船主道歉,船主夫 人也劝船主不要动气。我们叫那说错话的知青赶紧到另一组换个人过来顶替他,同时加快手脚装船才把事情摆平。过后农场的老职工向我们讲了“水上人”的一些忌讳,告诫我们以后千万不要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我们当年用的蔗刀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但没这么精致
船主手里那把刀大概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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