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經常教育我說:人窮志短,別一天到晚總是像國內一樣牛轟轟的,要知道我們是少數民族是老外,人家不是老外是正主兒。我說,我怎麼老覺得少數民族都能歌善舞不務正業呢,我走哪兒都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況且,你不牛轟轟的就更志短,到時候就更人窮。 小李子在那年九月終於進了約克大學的語言學前班兒,同時在鬧轟轟的網絡電話里傳給我一個悲哀的故事:一個30多歲的華人女移民不堪計算機學習的緊張、無聊與重壓,在為她的老公和女兒做完最後一頓早餐後跳了安大略湖。我聽完以後很不是滋味兒。半天才說:你娃子也要小心點兒,學不下去了就拉倒,生活的好日子還長着呢。 政府的250刀煤火費就讓我買了個窮人的身份,我的心裡很是鬱悶了一陣。在約克街255號1樓那個最小的公寓裡,坐在一張兩塊錢買來的搖搖晃晃的餐桌上,我開始草擬雄心勃勃的五年發展綱要。 約克是個好詞兒,如果再加個紐,就會讓一些人心潮起伏。就像我現在住的鵝嶺,我翻譯成鵝嶺,就是沒文化很農民的表現;但如果要顯得高級,你就可以翻譯成奧爾良;如果再加個紐,你又跟美國接了軌。有一些年了,我一直留心國人對地名的說法,還有那些以地名招搖的圖書,從中可以看出有趣的事態人情。比如“曼哈頓的中國女人”,聽上去就有一股風塵味兒;“哈佛女孩兒”,似乎有知識;“戰勝華爾街”,意思就是很有錢;“我在硅谷的日子”,基本上就是穿條牛仔褲租個車庫寫程序,然後突然就上了市,被某個大拿收購,一夜飛度鏡湖月。當然,漢語對某些城市的翻譯,我實在不敢恭維。比如這個“蒙特利爾”,充滿了坑蒙拐騙唯利是圖的意思;粵語翻譯成“滿地可”,如果理解成華人生存能力強遍地開花倒也罷了,但我有時候就覺得有隨地大小便的意思;我看倒不如照語音翻譯成“猛催我”,開始聽好像是沒交房租,但久了以後你就感覺催人奮進,東風吹戰鼓擂的感覺。 約克雖然是個好詞兒,但好像並不是條好街。當時租了這個屋子,只因它離校園很近,走路也就10來分鐘的距離。有人說這裡是地下紅燈區,游串着一些個性工作者。我只遇見過一回,晚上從校園回來的路上,兩個姑娘在車裡向我招手,我開始以為是問路的,走近一看有些擠眉弄眼,趕緊跑掉了。我住的那棟樓的隔壁,倒是經常傳來夜半折騰的聲音,像春天裡的貓。不知道是商業的還是自產的,要是後者,你不得不佩服老外對生活的熱愛。 在約克那個艱苦的窩裡,我晝夜研究目前的形勢和我們的任務。彼時彼刻,北美IT行業已是強弩之末,加國經濟還在長年的低水平徘徊,就業率仍處在幾十年來的低谷。渥村雖然號稱首都,但除了政治中心以外基本就是個小城鎮的就業水平。再說行業構成,這裡的政府公務員基本占了一半,然後就是全國性的非盈利機構和研究機構,製造業微乎其微。還有一個重要的背景,就是這個白領狗政策:為了把愛鬧事的魁北侉安撫下來,大的機構和政府都要有法裔背景的員工,甚至大多數中層主管和高管都是法裔。再具體到職業需求,我學的這個經濟學,唯一的出路好像只有政府部門,而且你看那個條件,基本就是在招上帝 - 十項全能呀! 當然後來我才知道,寫上這些條條框框基本都是哄鬼的,能嚇倒一批算一批,你要愣是壯着膽子寫上哪條都會,你就給自己多開一道門兒。你想想啊,中國人,聰明得都要裝糊塗的主兒,就渥村兒這點兒事兒,哪樣咱不能提得起放得下呀。關鍵的問題是:你必須跟小兵張嘎學習,先得混進去。 那是2001年的1月,新世紀剛剛開邊,我在約克街這個狹小的公寓裡,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努力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熱愛團隊的人,一個不給組織帶來效益覺都睡不着的人,一個堅定的國際主義戰士 - 基本就是白求恩轉世了。 然後,我的簡歷,帶着我一個人的重託,飛向大西洋,飛向太平洋,飛向北冰洋。 然後,如你所知,大多數都泥牛入海,雨打風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