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河内一条著名“火车街”上的咖啡馆喝冰镇芒果汁。法国人在殖民时期修建了一条老铁轨,它穿越河内市中心区域的一条狭窄街道,两边是些涂有色彩二三层楼的高低不一的房屋,悬挂着红色和黄色的纺锤型灯笼和衣服,毛巾被单,太阳透过白色帆布遮阳棚墙壁染成一种柔和的金色,好像通过黄色玻璃瓶底看到的黄昏,游客们坐在铁路边咖啡馆的一排排椅子上,就像观众坐在戏院耐心等着看节目。很多人也在铁轨上做着各种夸张的姿势拍照,把一条普通的铁轨当作片刻的人生舞台。
那天是周六,下午三点半,涂有蓝白黄的方头火车徐徐出现在狭窄弯曲的街道,火车如同一位老人,穿着色彩陈旧的衣装穿越百年时光,步履缓缓地慢慢开了过来,令人惊讶的是火车车厢与房屋之间只有几步之遥,车厢几乎是擦着人们的手臂而过,每个人都拿出手机拍照。火车长龙在狭窄小巷中看起来如此庞大,像一条巨龙在蠕动,它不理会两边游客亢奋的呼叫,却好似准备要吞噬周围的房屋和人们。 火车过后一些游客纷纷离去,如同剧院散场。我没有离开,只是沿着铁轨随便走走,想找个地方坐坐,至少这条街道没有摩托车的骚扰。 挨着铁轨的是些咖啡馆和商店,一些男女招待站在铁轨上叫唤着客人,我想坐下却又未坐,流着汗继续慢慢底走着,空气是这样炎热稠粘,使人疲惫不堪。这时从铁轨前端飘来一首我熟悉的英文老歌“ everything i do”,顺着歌声,我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青皮头,端庄的脸,坐在一个敞开的咖啡馆内小木桌子边以一种现代忙碌的越南人少有的气定神闲低头看书,一只小黄狗趴在他的脚下,他的女人站在咖啡馆前招呼着路过的游人。 我就在这个铁轨边的小咖啡馆坐了下来,点了杯冰镇新鲜芒果汁,看见斜对面一个老年男子裸着上身从站台上的屋子里出来舀水,从他上面的阳台。我又看着一个年轻女人面对着铁轨晾晒衣物,二个孩子在铁轨上玩耍,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在铁轨上兜售甜食。 人们怎么能在如此狭窄的空间与铁轨共同生活?我思考着。 河内老城区的人口密度是每平方公里3.7万多人,当一个社会人口太多空间太少时,能够生存下去的条件就是人类不得不接受地理空间,社会条件与习性的束缚,降低作为人的自由活动空间条件。至少在我看来,河内老城的人已经适应于在异常狭小的空间生存。夜晚在路边,随时可以看到一群群的越南人坐在小矮凳上围坐在一个或两个塑料高凳吃吃喝喝,谈谈笑笑,安然自得。在柬埔寨的金边也是如此,当我走入大集市时感觉自己成为一条小鱼游进深海底的珊瑚岛,商品从四面八方把人包围起来,人们在非常狭窄的缝隙间穿行,商人们则用商品把自己给淹没,仅留着一个小小的雀巢空间来搁置躯体。
这对夫妻在小鱼摊上生活在工作 服装鞋帽摊位边就是菜和鱼,
鸽子笼似的理发店
被帽子淹没的女人 我看着眼前在铁轨上玩耍的两个孩子和那位在舀水的老人,想想这里的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火车不变的鸣笛噪声和振动伴随下吃饭,玩耍,睡觉,做爱。每天,火车如同穿越这条街的时间,把他们从童年带到青年,再穿过他们的额头,压出皱纹,改变他们的容颜,使他们变成老年。
在我要离开咖啡馆时,那位四十多岁怡然男子带着微笑和关注的神情来到我的面前,对我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他抬起手来,轻轻地用手指把我擦汗时留在脸上的一点纸屑碎末拿下来。在我的躯体被河内桑拿浴般的酷热给浸泡时,我的心也被越南男人的温存给包裹了。 随后一天的上午,我只是在河内的老城区随意游逛,看着树荫掩映的带着前廊小柱的法式别墅,绿色黄色房子,蓝色的窗子。越南女人漂亮奥黛,越南少女,街边的人和物。
漂亮的越南斗笠帽
精致的奥黛 穿古装的少女
可爱的越南少女 我看到一家花店,时令鲜花从店里溢满到店外的街面,又看到花店的楼上,是一座颓废的法式屋子,屋外的墙壁已经剥离,雕花阳台栏杆发黑,百叶窗已经失去一半,玻璃破裂,只有外墙上层浮雕石花依然在时光和雨水的侵蚀中挣扎着开放。我看着这栋楼黑洞洞的窗口,想象着上个世纪初住在这些房子内的法国女人,是否如同杜拉斯说的,她们在有高大屋顶的房屋中走来走去,成天无所事事,讲究打扮,在这个炎热潮湿难耐的殖民地,她们只知道自我保养,为了她们的欧洲,为了她们的情人,为了有天去意大利度假,为了有天回到法国的家乡向人吹嘘她们温顺的越南男仆。随着法国殖民地的结束,她们人去楼空,那一个时代没落了,但河内没有没落,它保持了旧时代的记忆,残破法国公馆楼下的花店悬挂的黄红紫的鲜花是那么明艳,充满活力,店面前一个手扶摩托车穿着花裙的女人在买花。在这条街上,我看到了过去,也看到了现在,相信还有它簇新的将来。
河内自汉武帝起直至十一世纪它都属于中国的一部分,在中国帝王的统治下,(越南人称之为中国的入侵占领),唐朝咸通七年被节度使在此地建成大罗城。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千年史至今遗留在河内中国式的的建筑上:国子监文庙,皇城,佛教寺庙和高塔,上面都刻写着中国的文字。除了这些承载着中国文化的古遗址之外还有街边上做米粉,洗碗的青年男女,小店铺的货物,街头的灯笼,越南人的面孔,近似粤语闽南话的越南语发音,这些都勾起我上个世纪末几个熟悉的中国南方城市记忆,河内老城的街景又像一部时光倒流令人流连的老电影。
路边咖啡馆 在法国建立印度支那殖民地时期,二十世纪上半叶,河内曾是法属印度支那的首府,法国人在此修建了公路铁路,电力网络,教堂、学校。大邮局,促成了河内的现代化。至今河内留存着许多迷人的法式建筑,老式咖啡馆。那些高低不齐,新旧不一的房屋交织在一起。以不同的色彩和不同的窗栏,阳台构造出一副美丽的图像,在每个街角营造出一种“复古”的氛围。这些法式建筑曾是一个殖民时期民族的屈辱记忆,但它却融入现代越南,成为河内美丽的一部分。 下午,我去西湖边一个明亮宽敞讲究的咖啡馆,室内悬挂着许多半透明的荷花灯。咖啡是法国人在殖民时期引入越南的,最终它成为越南人生活方式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点杯咖啡,坐在最高顶层,看着静静的粼粼湖面,像越南人那样品味着咖啡,望着湖边镇国古寺塔楼,又感觉自己仿佛在中国杭州的西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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