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和
“三只脚蟾没处寻,两脚老婆愁那里寻不出来?”——潘金莲被吴月娘逐出,由王婆领回,春梅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定叫周守备把潘金莲买来,周守备便叫手下亲随几次前去与王婆讨价还价,王婆咬定一百两银子不松口,把周府大管家周忠惹火,说出这句名言(第八十七回)。 潘金莲是《金瓶梅》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她被多次转卖的故事,是古代中国妇女悲惨命运的缩影。 潘金莲家住清河县南门外,父亲是个裁缝,母亲姓名不详,人称潘姥姥。潘金莲在家排行六姐(但书中从未提及她的兄弟姐妹)。因她自幼生得有些姿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所以取名“金莲”。 潘姥姥曾经以半埋怨半炫耀的口吻说:“想着你从七岁没了老子,我怎的守你到如今?从小儿交你做针指,往徐秀才家上女学去,替你怎么缠手、缚脚儿的。你天生就是这等聪明伶俐?”“ 他七岁儿上女学,上了三年,字仿也曾写过,甚么诗词歌赋唱本上字不认的。”(第七十八回) 后来“做娘的因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崇祯本第一回) 卖了多少银子?书中未提。但根据其他丫鬟买卖的身价,应该在五两银子上下,约合人民币一千元。 潘金莲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 经过五六年的调教,她已经不是一般庶民家庭出身的粗使丫头:通音律(品竹弹丝),有文化(知书识字),不仅心灵手巧(女工针指),而且会梳妆打扮(描眉画眼,傅粉施朱)。那副梳个缠髻儿、穿件紧身衫的“乔模乔样”,招人疼爱。 身价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到十五岁的时节,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崇祯本第一回)潘金莲确是苦命,刚满十五岁,前后已被亲娘倒卖了两次。所以后来潘金莲对潘姥姥感情不深,也是情有可原。 张大户继续让潘金莲深造音乐,专攻琵琶,“金莲原自会的,甚是省力。” 长成一十八岁,潘金莲出落得“脸衬桃花,眉弯新月”。一日主家婆邻家赴席不在,“年约六旬之上”的张大户暗把金莲唤至房中,“遂收用了”(四字后面有多少辛酸血泪!)。主家婆颇知其事,与大户嚷骂了数日,将金莲“百般苦打”。 大户知道不容,赌气倒赔了房奁,要寻嫁得一个相应的人家。大户家下人都说武大忠厚,又住着宅内房儿,堪可与他。这大户早晚还要看觑此女,因此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为妻。 真是好事从天降。武大讨得潘金莲不但未费分文,而且得到不少嫁妆。武大浑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为人懦弱,模样猥蕤,只是一味吃酒,而且更难堪的是“着紧处却是锥钯也不动”。真是苦煞人也。 三月春光明媚时分,金莲打扮光鲜,西门庆一见,先自酥了半边。俏潘娘帘下勾情,“一个眼色即成五百年风流孽冤”(张竹坡评语)。老王婆茶坊说技,西门庆“挨光”计成,花费是给王婆十两银子“做棺材本”。 为了“长做夫妻,每日同在一处,不耽惊受怕”,王婆再出“妙计”:“把这矮子结果了他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没了踪迹。便是武二回来,他待怎的?自古道:‘初嫁从亲,再嫁由身。’小叔如何管得?暗地里来往半年一载便好了。等待夫孝满日,大官人一顶轿子娶到家去。这个不是长远做夫妻,谐老同欢?”(第五回) “一顶轿子,四个灯笼”娶进门(第九回)。西门庆奸占潘金莲的代价,就是从自家生药铺取来的一包——砒霜! 但这只是预付款——日后还有王婆和潘金莲的性命,外加一个李外传的冤魂。 西门庆死后,吴月娘以潘金莲与女婿勾搭为名,叫王婆“领他出去,或聘嫁,或打发。……说不的当初死鬼为他丢了许多钱底那话了,就打他恁个银人儿也有。如今随你聘嫁多少儿,交得来,我替他爹念个经儿,也是一场勾当”。王婆道:“你老人家是稀罕这钱的,只要把祸害离了门就是了。我知道,我也不肯差了。”(第八十六回) 陈经济闻讯来到王婆家,婆子说道:“你家大丈母说,当初你家爹为他打个银人儿也还多,定要一百两银子,少一丝毫也成不的。”经济最后只得答应:“我雇上头口,连夜兼程,多则半月,少则十日,就来了。”婆子道:“常言‘先下米,先食饭’,我的十两银子在外,休要少了,我先说明白着。” 一百一十两银子,约合人民币二万二千元。 陈经济尚未返回,武松抢在头里,使一百两,外破五两银子与王婆,骗称要“娶得嫂子家去”。 潘金莲欣喜过望,晚上过门作新娘——“戴着新狄髻,身穿红衣服,搭着盖头”。谁知竟被武松,“把刀子去妇人白馥馥心窝内,只一剜,剜了个血窟砻,那鲜血就邈出来。那妇人就星眸半闪,两只脚只顾登踏。武松口噙着刀子,双手去斡开他胸脯,扑扢的一声,把心肝五脏生扯下来,血沥沥供养在灵前。后方一刀割下头来,血流满地”(第八十七回)。 正是:往事看嗟一场梦,今身不值半文钱。 (节选自《人比牲畜贱:多少钱能买潘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