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 階層 連接兩路口和菜園壩的皇冠大扶梯,被譽為亞洲最長的坡地電梯。中國目下的階層,就像這電梯分級一樣長,一樣多,在霧都茫茫中讓人望而生畏,遠非當年老毛的社會各階級的分析那麼簡單。有彈指揮霍百萬的富翁,有人海茫茫中起早摸黑的打工一族,有土地淪失後靠擦皮鞋為生的老中青農民。總的來說,分化很嚴重,底層很動盪,中央很着急,憤青很生氣。 在縣城最高檔的酒樓里代表幾千萬加拿大人喝醉以後,我沿着川黔鐵軌連夜摸回我父親租住的小屋。父親說住在城裡太鬧,拆遷房還沒有蓋好,於是找了這個背靠小山空氣清新的地方。站在貌似危房搖搖擺擺的陽台上,俯瞰這個川黔線上有名的小站,四十多節車廂的貨車隆隆開過,燈火明滅的客車滿載了南來北往的冒險客。第二天,我一人獨游縣城的大街小道,遙想當年自己在哪條街哪個石階上倒賣青蔥的日子。一位大媽說:你的皮鞋這麼髒,擦擦吧。我坐下,大媽認真地清理、打油,用力擦拭。我說謝謝你,多少錢。她說一塊,要感謝你哦,抽成我的生意。大街上還有算卦的,相面的,把籮筐抽翻打牌賭博的,賣草藥的,修瓶瓶罐罐收音機的,當街耍猴的,外地來拉場子拍磚頭練氣功的,當然也有像我當年一樣在街頭倒賣青蔥的。到處都是大工地,大道旁用石灰刷了森林縣城的大標語,移栽的法國梧桐還吊着輸液的瓶子,繁華與貧困並存,現代與傳統共生,浮躁與不安的分子飄散在空氣里。 教委主任說得好,我們都是農民出生的,幾百個幾千個裡面出了我們幾個,喝酒吧,不喝不行,但喝了以後該做點兒事情還得做。該走的關係要走,你不走你就在這個體制裡面混不下去了,更壞的人就替代了你,你就一點兒事情都做不了了。你別看一個小小的縣城,大小酒樓娛樂城天天飽和人山人海,政府公務員好像頓頓都在吃喝玩樂。主任還說,我琢磨吧,你們西方的有教堂,做錯了事情可以那裡去懺悔,懺悔完了心裡的苦水也吐盡了。我們沒有教堂,酒席就是教堂,上班被老闆罵了,回家被老婆氣了,四十多歲百無聊賴了,苦水哪裡去倒啊。酒桌啊,白的啤的幾盅一灌,拍桌子打巴掌吹牛B,幾個小時一過,人也精神了,重打鑼鼓另開張,回去該怎麼辦還得怎麼辦。 這回回去還牽涉進一個案子。縣城的一個協警,利用出租摩托之機,把一個未成年的智障少女強姦了,法院大事化小以猥褻婦女只判了半年。被害方不服,找法院,法院說證據不清楚,判決書錯字連篇,還說孩子“有點笨”;找檢察院,檢查院說因為有智障孩子的話不可信;如果原告的沒法信,又沒有證據,只有信被告的了,被告當然說沒有了,於是不予抗訴。家長不服,說派出所跟被告一夥,證據都被滅了。材料轉到我手裡,一看這明顯有貓膩啊。我只好給那邊的親屬說:這事兒如果正常渠道走不通,只能試着看媒體能不能促進一下了。我趕緊給以前的同事打電話,又把材料都轉過去了。老總回信說:非常抱歉讓你身在海外還要關心婦女維權,看來和諧社會從理想到現實的路很漫長。我會儘快把材料轉給市婦聯並請駐站記者督促,事情挺惡劣的。我回信說:中國進步的地方很多,我這回也確實感到了真正的變化,特別是北京和重慶。但軟環境和人的心態改變還是長期的。這個個例也是被我碰上了,心裡覺得彆扭。我們都還年輕,所以還能為這樣的事情憤怒和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