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龙忆梅费力地睁开酸涩的双眼,发现天光早已大亮,檀烟焦急的脸就在她面前一尺的地方。“不好,已经中午了!”她急忙从床上翻身坐起,一面披上衣服,一面问道:“ 少爷那边有消息没有?”
“少爷刚才从巡警道回来,二门上的柱儿见了,就跑来告诉我了,这不我赶紧就把你叫醒了。”
一边说着,龙忆梅已穿上檀烟昨天晚上准备好的衣服,小丫头雪儿端进来洗脸水,龙忆梅洗了脸,坐在梳妆台的大镜子前,看到自己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周围还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一边拿起粉扑小心地往脸上扑着粉,一面问檀烟道:“可知道少爷什么时候再出门?”
“听柱儿说,已经传了午饭,想是吃了饭才走呢。”
龙忆梅点点头,又问:“老爷那里是怎么说的?”
“回小姐,我一早就去说了,小姐昨天着了凉,伤了风,早晨不能过去请安了。老爷说,既然这样,天气又冷,就不要出门了,等病好了再过来罢。”
龙忆梅点点头,决定多花一点时间仔细打扮后再过哥哥那边去,以免被他取笑。
待龙忆梅和檀烟进了双修堂花厅,龙海心已经吃了午饭,坐在雕花紫檀木扶手椅上喝茶了。见龙忆梅仔细施了脂粉,穿着那件新制的三镶三辊绣流云牡丹的玫瑰紫短袄,月白绵裙,便上下打量着她笑道:“妹妹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往哪里去呀?我怎么听说妹妹着了凉,连早晚定省都不能去了?”
龙忆梅也不答言,径自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命屋里的丫头们:“都出去。” 等人都去净了,方道:“你也不用和我绕弯子。兆鸣怎么样了?又被提审了么?”
龙海心吹了吹盖碗里的茶,抬起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我倒想问你呢。你昨天夜里不是上城关监狱看他去了么?你是怎么进去的?”
龙忆梅冷笑道:“大清国还有什么事使银子办不成的?我看你倒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你的手下。我要是个男人,不但能靠行贿私闯监狱,人也早救出去了。”
“那你冒充李兆鸣在宜春院认识的的妓女又是怎么会事?龙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龙海心被她说得也动了气。
“冒充妓女就是妓女了?我正是为了不被认出来才冒充妓女的。谁会想到那个妓女是巡抚的女儿?今天上午到底提审他没有?”
龙海心把茶重重地放在花梨木圆桌上,站起身来,边整衣服边道:“忆梅,你当真是疯了。你难道不知道,咱爹是大清建国以来山西省第一个汉人巡抚,不但山西多少满人看不惯,连朝中都有人在想方设法把他扳倒。咱爹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们只有从我这里下手。那宏这么放肆,不是因为朝中有人给他撑腰么?兆鸣是我的结义兄弟,我自然会想方设法救他,但是贸然行事,非但救不了他,反而会引火烧身。从今以后,不许你再管他的事!”
龙忆梅也站起身来,抢步走到前面堵在隔扇门口:“亏你还记得他是你的结义兄弟!你说你会想办法救他,等人死了,救出来还有什么用?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他穿着一件单衣躺在地上,他那个病,你作哥哥的不知道么?城关监狱不是归你管么?你为了避嫌疑,连关照牢头给他一床被子都不肯?在梅花岭,他不是为了救你才让他那个强盗师兄认出来的?我没想到你是个这么铁石心肠的人!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难道自己就不能问去?”
龙海心知道他这个妹妹平时最是温柔和平,心里却是极有主见,敢作敢当的,昨天晚上的事便是一个例子,叹了口气道:“好,好,我告诉你。李兆鸣的洋义父今天从北京来了,已经把他保出去,送到圣三一医院去了。你要去找他,就往那里去,省得到处丢人现眼。”
待还要说什么,龙忆梅早已出了门,叫上檀烟,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龙海心见她走了,自己也背着手慢慢沿着回廊踱向大门的方向,脑子里一边回想着早晨发生的事。
早晨一进巡警道的门,手下就送来一封军机处发来的加急电报,显然那宏也收到了一份同样的,内容是要求暂停对革命党嫌疑犯李兆鸣的一切审讯活动,军机处不日将派专员来晋处理此事。龙海心看了,赶快叫人去找那宏,等了半天,那宏的手下方过来说,那大人昨天下午审讯革命党时,被打断了一条胳膊,今天早晨又看郎中去了,再过半个时辰才能来。龙海心不尽暗自惊诧,心想李兆鸣昨天下午明明带着镣铐,十指又被夹得鲜血淋漓,怎么可能动手把那宏一条胳膊打断?
那宏果然过了快一个时辰才来,进门时皉牙咧嘴,一条胳膊用方巾吊在脖子上,龙海心这时方才相信,同时心里又是一沉,不知道李兆鸣因此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正如龙海心所料,那宏见了电报失望至极。昨天被李兆鸣打断胳膊以后,他因为急着求医,没有把审讯继续下去,今天早晨来了以后本打算立刻提审他,以报昨日之仇;现在不但这个计划落了空,而且不知因何军机处竟插手干预,凭着多年的官场经验,他一看便知形势是有利于李兆鸣的。
很快他的问题便有了答案。快到中午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一个洋人传教士要求见他本人。那宏深知朝廷和西方列强关系微妙,那人虽自称只是一个平常教士,却断乎得罪不得,马上请进来见了。一见之下,方知此人来头不小。那洋教士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态度谦恭有礼,自称叫李士庄,是李兆鸣的养父,手里还有一封军机大臣端方的亲笔信,内容和电报差不多,说是李兆鸣将交由军机处特派员亲自处理,等候期间,可由李博士取保侯审。
那宏此时方明白自己捅了马蜂窝,真是后悔不迭,立刻一口答应李士庄保释李兆鸣出狱,还亲自把他带到了李兆鸣的牢房里。李兆鸣被送到圣三一医院以后,龙海心曾叫来在场的狱卒询问,据说那“洋老道”看上去与李兆鸣关系十分亲密,看见他干儿子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昏迷不醒,“洋老道”当时就掉下了眼泪,赶紧脱下大衣盖在他身上,又要求那宏立即派车把他送到基督教会的圣三一医院去。
听说李兆鸣被送往医院时已经奄奄一息,龙海心一下午心里都七上八下,草草办完了公事,也不回家吃晚饭,径直就往太原城北郊的圣三一医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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