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颖有救了?”思思一改女生的矜持,连忙凑上去,踮起脚尖,“谁寄的?” “别看了,这钱马上就是你们的了。”邮递员高举着汇票,生怕他们一拥而上抢了去似地。 “没错吧?是不是谁寄错了?”罗贻高将身份证和私章交给邮递员时仍不放心。 “邮递员没吱声,将身份证细细看了一遍,抄下号码,然后掏出印泥在登记簿上盖好章,“好了,汇款单拿好。呵呵,你们家遇上贵人了。” “两万!”周敏不等罗贻高伸手,便从邮递员手中抢过汇单,“颖颖,你快看!”他将汇单塞给颖颖,“乖乖,两万耶!” “颖颖,快给我念念,谁寄的?”罗贻高再也按捺不住,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爸,”颖颖将汇票前前后后翻看了好几遍,“我们真的遇到贵人了。”一如阴霾的天空突然晴空万里,三月春雨后满目桃花。 “谁呀?谁寄的?寄这么多?谁呀……这,唉,得哪一年才能还清喔。颖颖,快跟我们说说,谁寄的呀?”小娇也止不住往前凑了凑。 “妈,这回我能上了。”颖颖双手拢着妈妈的双臂,“妈,我能上了。”那泪便扑簌簌地下来了。 “能上,能上。”小娇一扫往日的倦容,嘴角的笑容虽说有点生硬,“傻丫头。快说说到底谁寄的?那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就是不知道是谁寄的。不过,我能找到。”颖颖欢快得像一头小鹿。 “颖颖,你是吉人天相,大富大贵之人呀。”思思羡慕极了。 “真的,天无绝人之路!”罗航和周敏也替她高兴。 “还真有这事。让我看看,我看看。”罗贻高抢上前,从颖颖手中接过汇款单,正正反反地看了个够,又将汇票举起来向着门外的光线,“谁寄的?” 其实罗贻高大字不识几个,但两万那长长的数字他还是能数过来的,所以,那手便有点微微颤抖,“怎么连名字都没有。颖颖,不会有什么目的吧。” “大爷,您是高兴糊涂了吧。”周敏从罗贻高手中接过汇款单,“你看,这上面明明写着给颖颖的学费。呵呵,这人挺有意思,还写着不用还。嗯,字写得不错,读了不少书。嘿嘿,你们看,还是正版小楷呢。” 没有人理会他,大家都在思索着一个问题——会是谁? “从某点上说,这个人和你们家很熟。钱是从我们乡邮局寄的,说明这个人就在我们乡,而且……很有可能就是……” “就是谁?”周敏的分析终于勾起了大家的兴致。 “就是罗家大屋的!”周敏用拿着汇票的右手用力向下一挥,结束了他的推断。 “周敏的推断有一定的道理。可那个人会是谁?”罗航将罗家大屋的人像筛子过沙似过了一遍,也没有理出半点眉目,说罗家大屋没有人能拿出几万块钱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但要说罗家大屋能有人一掷千金,一下子为颖颖拿出两万块而且连名都不留,完全是捐赠的形式;如果有的话也绝对不是罗家大屋现在的这帮爷儿们,而是将来或者说不远的将来像自己、周敏这样的人。 会是谁?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但最后又都不得不怀疑这推断的准确性。 “说不准是那个白马王子看上了。”思思在颖颖的肩膀擂了一下,同时心里竟有股涩涩地滋味,不止是那个白马王子——倘若汇款单真是罗家大屋谁寄的,她也考上了,她家家境虽说比颖颖家好一点,但那壹万多的学费也将是一笔巨大的负担,思思在心里暗自深叹一口气。 “都别猜了。爸,这钱……”颖颖接过汇票又将它双手递给老爸。 “……身份证和私章都还在那。唉。我这就上你表爷那。(上邮局)好好问问。对了,钱别往家拿;先存上,存个能取的(活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学,这么多钱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多钱会是谁呢?”罗贻高百思不得其解。在罗贻高的意识里人人对他都唯恐避之不及。想起当年给父母治病告贷时的种种艰辛,怎么现在就有人肯当这冤大头,而且一下子就是两万,连名都不留一个? “爸,你放心。既然这人知道我们,我们也就肯定认识,到邮局一问,不就明白了。” “嗯。你们几个没事,就趁早跑一趟(邮局),问仔细点。不能把人家的恩情都埋没了,只要家里好了就还他。” “思思,我们这就去?”颖颖拉着思思的手臂,已是满目春风。 “我妈还等我干活呢。你们去吧。”思思的情绪却有点低落。 “走吧。思思,你的学费也差不了。”罗航推了思思一把,笑笑,“颖颖的学费有了,你家多少能凑点。剩下的你还怕我们不帮你?帮你可比帮颖颖轻松喔。” “不会吧,思思。你没这么小心眼过呀。”周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还怕我们将你丢下?” “谁像你!”思思使劲捶了周敏一下,“就你那嘴。”自己倒先笑了。 “就是。不像我好。我们先将那个神秘的汇款人揪出来。至于你嘛,包在我和罗航身上。”周敏又将胸脯擂得山响,“现在听我的——福尔摩斯们,出发!” “回来了。开会都说么事?”老伴见老队长裹着一身灼人的热浪进屋,迎上前伸手接过老队长手中的草帽,“哟,这么烫。呵呵,差不多烤熟了吧。” “催粮了。”老队长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左手抓起茶缸咕噜噜灌下几口凉茶,右手抓起桌上的蒲扇抡得呼呼风起。 “催粮?这粮不刚上场?怎么一年比一年早了。稻子都是湿的,给他他要?”老伴也坐下,自己扇两下又给老队长扇两下。 “这回怪了,”老队长觉得将肚里那股炎热浇灭得差不多了,放下茶缸,手中扇子仍一下紧似一下,这回说只要是稻子干的湿的都要。”老队长微眯着双眼。 “还有这事?瘪叶子也要?”老伴不以为然。 “不知怎么搞的,以前是粮食晒了又晒,筛了又筛,临了到粮站还是交不了,还要打折。这回可好,刘大福说今年只要是稻子就行,绝对不挑不拣。” “是不是今年粮食减产,上面在照顾我们?” “……也许吧。”老队长若有所思。 “那,那湿的他怎么算?是不是找个由头多扣点。”老伴总有点不相信这事是真的,也希望能从中寻出个端倪,好揣测出刘大福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 “不会吧。刘大福说保证让大家满意。刚上场的稻子最多也只扣四五斤(一百斤)。” “有这好事?真是那样的话,刘大福这回算作了一件人事。” 老队长感到浑身已不是那般赤裸裸的灼热,撇下蒲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这鬼天!”原来烟盒外面已然湿漉漉地,抠出一支,看看只是一点潮湿,便尽管叼上。 “现在还说不定。”他将烟点上。 “呵呵,怎么又说不定了?我看刘大福坏事做多了,这次想积点德,冷不丁做了一回好事你们倒不相信了。”老伴在一旁怂恿道。 “按理说还真是好事。你忘了前几年交粮,那人排队等的。我们不也是在那过了一夜才交上的。那稻要咬得砰砰响,大风车下来还得一粒沙子都没有;再好的稻子到那都得扣几斤。只是这次刘大福说除了公粮每人还得多交两百斤。” “为什么?这点粮食都给他了,我们饿肚子呀!”一听说要多交,老伴的火就又窜上来了。 “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说这是支援国家为国家分忧。让我们回来多做点工作,配合一下。”老队长吸了几口烟,灌了一通水后,浑身又成了漏斗,顺手又拣起蒲扇,左手还连连抖动着衬衫,“这天,一点风星子都没有。” “支援国家支援国家,怎么也得让我们吃饱了才有力气支援吧。以前交粮还可以分两次,这几年倒好,早稻一上场就得交齐。”和谁赌气似的老伴将大蒲扇抡得噗噗声响,“这下又多了两百斤。那点稻子全给他了,我们喝西北风去!” “瞎喳呼什么!”老队长瞪了老伴一眼,左手一推茶缸。 老伴只好按下那份不快,放下蒲扇起身给老队长添上水,就手给自己也冲了一杯,又返身坐下。 “真要是国家的事我们也就认了。” 老伴忽而笑了,“热迷糊了吧。交粮不交给国家还能交给谁。” “你知道什么?!”老队长仿佛受了嘲弄。 “好,好。我不知道。”老伴并不气恼,不紧不慢地摇着蒲扇,嘴角仍挂着一丝浅浅地笑。 “以往催粮都是乡里领导带着粮站的人少说也有三四个,今天我只看到了两个人,说是粮站里的。”老队长还在琢磨着这事。 “粮站就那几个人还能不认识?”老伴起身,“中午吃什么?这天,什么都吃不下了。” “(做饭)还早吧?有没有剩饭?” “还有一碗。”老伴进了厨房。 “放点面条青菜搁里面。”老队长嘱咐,“……前几天听人说有人在外面私收粮食,刘大福是不是也想利用收粮的机会和人合伙收粮去倒卖?”老队长又点上一支烟。 “公粮他也敢倒卖?”老伴大为惊诧——刘大福胆子也太大了。 “他倒卖公粮干什么?”老队长对老伴的死脑筋极为不屑,“我看呀,上面根本就没有催粮。” “没催粮他着急催干什么,真是。” “他呀,这叫什么,一箭双雕。”耳听着厨房哗哗的舀水声,老队长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慢条斯理,“如果现在就能交齐公粮,这全乡交粮的头功就是他刘大福的了,剩下的两百斤应该就是刘大福和人倒卖的粮。” “倒卖粮食真能赚到钱?”老伴却持怀疑态度,“湿稻、瘪稻收上去,他也能赚到钱?” “世上哪有做亏本买卖的,何况他刘大福?他要做的就只定能赚钱。说不好,这粮价马上就会涨上来。” “也是。今年到处都欠收,自己吃都不够,能不涨。”老伴一个人锅上锅下手不停嘴不歇。 “对了,罗庆的房钱下来了。”老队长猛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我得上罗庆那去会,告诉他早点上刘大福那。呃,老头子是不是病了?好些天没看到他了。” “下来了?”老伴立即从厨房伸出头,“多少呀?”她已喜形于色。 “千万别病了,这老头子。”老队长隐隐有点担心。 “这大热天,你能看到他?净瞎操心。到底多少呀?”说是说,老伴也觉得有点蹊跷。“你咋不给他带回来呢,这大热天。你想把他热死呀。” “唉,只有叁千。刘大福还说是由他个人垫的。”老队长说起来便觉得沮丧,“真的,不行的话还是我明早跑一趟吧,” “刘大福还有那好心?”老伴一下犯嘀咕了,又是收粮又是垫钱,真有他刘大福的。 “么事好心,”老队长站起身,气却有点不顺,“给点钱让我好感激他。他是要用着我帮他收粮!” “这就是了。”老伴释然,“叁千块够吗?” “够个屁!晚上我上昌久那看看,不行的话大伙再凑点,怎么也得让老头子有间避雨的地方。”老队长又忍不住抓起茶缸灌下一大口茶水。 “真要帮刘大福收粮?” “不好收。”放下茶缸,老队长从未像此刻感到如此茫然,“以往说说好话戴戴高帽讨点人情,虽说磨破嘴皮淌尽汗水,最后也能勉强凑上数;现在,走的走关门的关门,唉……上哪收。” “收不上才好呢。犯不上求爹爹拜奶奶的给刘大福当帮衬,大热天连水都落不上一口。”老伴突然将脑袋从厨房伸出,“这稻子涨价了,我们还交不?” “等等吧。”老队长拿起暖瓶给缸子添上,“别出去瞎说。” “涨价的事?” “什么呀,收粮。也就是我这么估摸,传出去让昌久知道又见风是雨的。” “不说,不说。嗳!对了,昌久说登报找罗根罗苗,登了吗?能不能找到呀。” “登了,昌久说没多大用……两个大孬子,也不知跑哪去了,倒让我们跟着团团转。”老队长呆呆望着门外灰蒙的天空,灰蒙的天空下充斥着蠢蠢蠕动的火焰。 “这两个大孬子,这大热天在外面可怎么过哦。”老伴用手揩揩眼窝,“千万别被坏人拐跑了。” “……行了。天热,省点劲。我马上就回来。”老队长终于伸手摘下墙上的草帽,扣在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