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放假后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在给母亲写信,而女儿玛丽安就坐在落地长窗外的草地上和洋娃娃们玩上课游戏。由于他们不专心听讲,她生气了,双手比划着富于表情地在训斥他们,就象她老师平时常做的那样。瞧她那样儿,真逗。 关于玛丽安,我该给母亲写些什么呢?要找些新鲜的事儿来说可真不容易。打量着远处的女儿,似乎是为了寻找一丝灵感,我无数次地想,她多可爱啊!黑色的卷发框出了她瘦削的小脸,乌黑而严肃的眼睛--也许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过于严肃了,丰满敏感的嘴唇。我心中不禁涌上了深深的疼爱和自豪。多么可爱聪慧的孩子啊!然而,我却又感到失望,因为我原先梦寐以求的是另外一种类型的孩子:一个有着一头金黄色头发的女孩,声音柔和而响亮,充满自信地穿行于这个世界。 玛丽安出生不久,我丈夫在一场车祸中死于非命。我是那样地爱他,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些闪烁着爱的光芒的时光似乎就在眼前,而如今,我却再也不能拥有他,和他共享美好时光,让他给我以安慰了。 女儿今天并不满意她的游戏。虽然她没告诉我,但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她最喜欢的洋娃娃克丽斯蒂波忘在阁楼了。玛丽安决定去取。她转过身来,看到我眼中的愉悦,她的眼里也闪现出了少见的可爱笑意。“我知道这很傻,”她的双眸似乎在说,“可我忍不住要去拿,没她可不行。”她走了。没有了她,花园里显得冷冷清清的,连洋娃娃也被冷落了。我想,不管怎样,她是我的爱,我的小心肝小乖乖。我们互相理解,语言甚至是多余的。有几个父母可以说这样的话呢?我的心情轻松了些,重新伏案写信。 “如您所知,玛丽安在家。有她相伴可真是开心啊,好希望假期能更长一些--” 一个人影从窗外走过,遮住了阳光灿烂的花园。我抬起头,是隔壁的小姑娘。 她家两周前才搬过来,可我记不清她来过我们花园多少次了,每次都说: “请问,今天我可以和您的小女儿玩吗?” 她可能比玛丽安大一二岁,身材修长,皮肤白皙,蓝色的眼睛明亮又活泼。阳光下,她的头发就象成熟的庄稼般金光灿灿。好象这还不够似的,她还有一付如山泉般清澈、无忧无虑的嗓音。我强忍住经常涌上心头的羡慕和隐痛。 “我又来了。”她宣告道。 “是吗?”我不禁被逗乐了,尽管心绪烦乱。 “我看到你女儿在花园里。我也会玩上课游戏,我喜欢玩。”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可她老是一个人玩,她会觉得孤独的。” “玛丽安喜欢独自玩。”我说的是真话,我悲哀的想。她总是远远地避开附近的孩子们,因为她觉得自己不会玩他们的游戏。看到他们笑,她会怕他们在取笑她。她听不懂他们满是俚语的开心的对话。 “不过,她肯定还是觉得孤独的。”小姑娘敏感地说。她的确孤独,但她知道自己无法逃避。她也曾尝试过,但她所有的努力反而使她和那无忧无虑、喧哗热闹的世界更加疏远。玛丽安总是尽早地回家,她下垂的肩膀流露出的绝望让我感到锥心的难受。
和我在一起时,她可截然不同。我们一起玩耍,一起出去散步,心满意足。和玛丽安散步,永远是我的享受。她忘却了忧伤,在宜人的树林中,春天的草地上奔跑着,心醉神迷。这是她不可侵犯的世界。 我恢复了镇静。“没用的,亲爱的。”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我只感到一股柔情。“你是个好孩子,但问题是--你不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你会觉得她很乏味,而她会认为你是不喜欢她--她不懂。对她这样的孩子,你需要很多很多的耐心。” 她显然糊涂了,瞪着我。“为什么?她怎么了?” “你不知道?”我还以为早有人告诉她了。就象我们经常会认为的那样,我还以为我个人的悲剧对别人也是件天大的事儿。 “不知道。怎么了?” “她是个聋哑人。” 她顿了一下,说:“她是用手指说话的吗?” “差不多……她也用别的方法……她也上学。”我忽然感到精疲力尽,“现在你明白了,孩子,你为什么不能和她一起玩。” “别叫我孩子,我叫芙瑞达,”她鲁莽地说,“把这个给玛丽安,我给她买的。”她把桔子递给我,迈着优雅而缓慢的步伐沿着小路走了。她金黄色的辫子摇晃着。 向一个孩子吐露心事有什么用呢?你试了,但她却给了你一泼冷水。“把这个桔子给玛丽安。”芙瑞达曾对我这样说来安慰自己的良心;现在,她不愿和玛丽安玩了。唉,我想要怎么样呢?我不是曾努力劝阻过她吗? 我回过身来,看见了玛丽安。她在那儿站了多久了?她又明白了多少?玛丽安目送着芙瑞达,飞快地打着手语说:“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想要她?” 我惊呆了。双手搂住了她。她已经觉察到了我想要一个没有她那样缺陷的孩子……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啊……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使她在别的孩子中感到痛苦不堪,感到自己是个残疾人?噢,我的宝贝,我的心肝--但这次,我什么都没说。我终于意识到了我的爱对她有多重要--要比对芙瑞达重要得多,因为她身心健康,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把双唇压在她乌黑的头发上。终于,我那愚蠢的渴望永远地熄灭了。 我松开了她。她敏锐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似乎是满足了,拿着克丽斯蒂波跑了出去。我写完了信--尽管思绪依然混乱,但我很开心--然后上楼为下午出去逛街做准备。 半小时后,我下来了。芙瑞达和玛丽安一起在花园里。她把自己的洋娃娃也给拿来了,“教室”显得更大更明亮,气氛也更加融洽了。“女校长”玛丽安坐在“办公桌”后面,“助教”芙瑞达正在“请示”她,还在小本子上飞快地记着笔记。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看见了我。 “我说过,我也会玩上课游戏。”她说。
--编译自英国作家詹金斯的小说”I can Play School, too”
原译文发表于1994年第6期的《父母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