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段時間，經常聽人說起常識這個詞，有時候，看人在網上寫文章或辯論，常識好像變成了真理，顛撲不破；又或是萬金油，哪兒都能抹一下。 查《現代漢語詞典》，關於常識的解釋就是：普通的知識。 既是普通的知識，那就不一定是真理。認識問題，解決問題，有時候依據常識可以，有時候就肯定不夠。而且，這普通的知識，也是會隨着客觀條件的變化而變化的，套句時髦的話，就是，常識也要與時俱進。 我家的彼得兔，就是一隻顛覆常識的兔子。 彼得兔的名字源於我喜愛的英國作家 Beatrix potter的童話《彼得兔的故事》。那年我到英格蘭湖區旅行，還專門去Beatrix potter故居尋訪，可惜那天故居關門，只好在大門口發了一會兒呆，希望能看到彼得兔的後代在草地上蹦蹦跳跳。最後失望而歸。 嚴格的說，彼得兔不是我養的，只是住在我家附近的一隻野兔。之所以說是我家的，是因為彼得兔對我家的草地有超乎常識的熱愛，和我們結下了不解之緣。 去年夏天，我出門一個多月，回來時發現院子裡的草地禿了一大片，不光是禿了，上面還鋪了一層乾濕不等的兔子糞。這就是彼得兔幹的好事。開始也不太在意，以為人回來了，兔子就會走了，草地慢慢補種就是了。誰知道彼得兔絲毫沒有走的意思，眼見草地不斷地禿下去，心裡就開始嘀咕了。 終於，在一個月明星稀的深夜，我們在陽台上乘涼聊天，忽然看見彼得兔的身影，只見它在草地上施施然地溜達了一會兒，就開始大嚼起來。先生立刻弄出動靜，彼得兔聞聲飛一般地不見蹤影。 總算知道了彼得兔進來的方向。第二天到院子欄杆邊一看，欄杆外面的灌木叢里居然被踩出了一條光溜溜的小路，那幾天正在讀越戰的書，就管它叫 “胡志明小道”。彼得兔每天經“胡志明小道”鑽進來，在我家的草地上狠吃狠拉，吃到幾乎露出草根，新鮮的排泄物把小草漚死了。 從此我們和彼得兔開始長達六個月的拉鋸戰。 我們買了一英尺半高的鐵絲網，把欄杆下部圍住。可是沒幾天，彼得兔就在欄杆底下打洞過來。我們把洞用木板堵上，再蓋上土。下一天，彼得兔竟然在大白天越過一大塊坡地，從另一個鄰居家鑽過來，在被我們堵上的洞址從里往外打了個洞。當時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拿相機拍下來。 其實兔子吃點草本來也沒什麼，要是彼得兔會認字也好，立個牌子，上面寫着 “愛護小草！請勿隨地排泄！”，就讓它吃點草算了。主要是彼得兔下手太狠，濫殺太多無辜小草，還把我變成拾糞工。我下定決心，非要把它趕走不可。 我和先生商量，在 Big5店有看到賣氣步槍、氣衝鋒鎗，還帶先進的紅外瞄準鏡，100多元一支，買一支來教訓一下彼得兔如何，先生說恐怕不行，加州法律好像不許虐待動物的。那買些麻醉藥撒在草地上怎麼樣？說着就仿佛看到彼得兔吃了幾口草軟癱在草地上，被我揪着耳朵捉住了。先生聽了就笑，去哪裡買麻醉藥呢？麻倒以後呢？先生問。也是，即使買得到藥，麻倒以後不知道怎麼辦，不許殺死不許吃，最後還得放回去。 好幾次，我在大門外 草地上看見彼得兔的身影，有一次還人立起來歪着頭看我。彼得兔是不怕人的，《彼得兔的故事》裡，彼得兔可憐的老爸被格雷古先生捉去做成餡餅，彼得兔尚且不怕，何況這裡沒有人會殺死兔子作餡餅。彼得兔或許會怕天上的鷹，這裡的鷹會捉野兔，還有聽說捉走小寵物狗的；或許會怕郊狼，有一種叫做Coyote的郊狼，月黑風高的時候，會聽見郊狼和狗兒們抑揚頓挫地唱和。彼得兔怕鷹怕狼，就是不怕人。 就這樣，沒隔幾天，彼得兔就突破封鎖來大嚼幾頓。無孔不入的彼得兔有時身輕如燕，會從鄰居家的蘆葦叢上爬過來，有時柔若無骨，很小的空間也能毫無困難地通過。我們呢，就跟在後面 “亡草補牢”，把找出的漏洞一一補上。最後，所有的欄杆都圍上鐵絲網了，剩下的是靠近坡地的“懸崖”。 先生說，這回彼得兔來不了了，除非它會攀岩。我也鬆了一口氣，以為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秋天也深了，欄杆外面的 “胡志明小道”落滿了黃葉，慢慢荒廢了。 一個冬天的早晨，我出門前看了一眼草地，忽然發現昨天剛剪好的草地凹下去一塊，心裡頓時一沉，過去一看，果然，彼得兔又來了。 這一回無論如何找不到彼得兔進來的地方。最後，我懷疑彼得兔是從大門進來的，先生不相信，我說，鐵門的縫雖然很小，但是彼得兔會 “縮骨術”。《彼得兔的故事》裡那一隻彼得兔就是從大門底下“擠”（squeeze）進花園的。先生搖搖頭說，不相信是因為大門外就是車道，道旁都是草地，通常野生動物對危險都很警覺，隨處就有東西吃，何必要進來冒險？ 先生說的是常識，但是彼得兔早已不按常識行事了。我用麵粉在鐵門下撒了一條寬帶，相信彼得兔會像他的前輩一樣，從大門下擠進來。第二天早上，果然，麵粉上有兩行小小的腳印，彼得兔果然從門邊上擠進來了！進來後，它還順着麵粉帶來回走了兩趟，我想象它得意洋洋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拿起相機拍下那些可愛的小腳印。 就這樣，彼得兔千方百計地鑽進來謀殺小草，我們則緊隨其後圍追堵截。上個月，我們找到了一個管壁被兔毛擦的很乾淨的泄水管口，用花盆蓋住。上個星期，我剛用一塊石頭壓緊了一塊挨着牆根鬆開的鐵絲網。 誰說這不是一隻顛覆常識的兔子？常識告訴我們，野兔是雜食動物，常識又告訴我們，野生動物有很高的警覺性，會儘量避免危險。彼得兔的周圍到處都是綠草茵茵，灌木成叢，食物隨手拈來，可是它偏偏要歷盡險阻，鍥而不捨地進到我家的後院裡吃草。 最令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彼得兔吃的就是那一塊草地，大約兩米見方。有時候，我們想，這塊草地大約是兔們的米其林餐廳，彼得兔是一隻饕餮兔；有時候我們又想，說不定這片草有長生不老的功效，彼得兔有特異功能發現了 ……我們要不要也嘗一嘗…… 總之，常識無法解釋彼得兔的行為。其實，關於動物，常識已經遠遠不夠了。那天看電視，看到美國某一個碼頭，一隻長嘴的鳥，居然會叼麵包扔到水裡餵魚，然後捕食吃麵包的魚。我在瑞士的時候，還看見一隻小蜂，在我的餐盤上，把火腿肉推成一個小圓球抓着飛走。這類事情，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或經歷，是很難令人相信的。 所以，常識往往需要與時俱進。死抱住過去的常識，只能影響我們開闊眼界，開拓思維。 六個月來，彼得兔成了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每天早晨出門前，我都會去看看那塊草地。平靜了一段時間，我就會說，彼得兔好久不來了。 彼得兔還會來的。下一次，也許在某一個早上，陽光燦爛中，彼得兔一身攀岩裝備，靠在 “懸崖”邊支着門牙對我笑。也許在某一個傍晚，草坪中央忽然露出一個洞，彼得兔頭上頂着一塊草皮，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叫道：“哥，我在這裡呢！”。 “哥，我在這裡呢！”。（注，《地道戰》台詞） 圖片來自網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