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和
《金瓶梅》裡各種菜餚數百種,哪種香透紙背?
——惠蓮燒的好豬頭。
大年初四,西門慶出去拜年,吳月娘去了吳大妗子家。晌午時分,潘金蓮、孟玉樓在李瓶兒房裡下棋。玉樓道:“咱每今日賭甚麼好?”金蓮出主意道:“咱每人三盤,賭五錢銀子東道。三錢買金華酒兒,那二錢買個豬頭來,教來旺媳婦子燒豬頭咱每吃。只說他會燒的好豬頭,只用一根柴禾兒,燒的稀爛。”(第二十三回)
下了三盤,李瓶兒輸了五錢——我懷疑是她成心放水,她不在乎幾個小錢,正好藉此增厚姐妹間的情誼;也不排除金蓮、玉樓兩個“人精”合夥算計瓶兒。反正,李瓶兒和她們在一起,在金錢上總是吃虧的時候多。
金蓮支使李瓶兒的丫鬟繡春叫小廝來興,去買一壇金華酒,一個豬首,連四隻蹄子。金蓮吩咐:“送到後邊廚房裡,教來旺兒媳婦蕙蓮,快燒了,拿到你三娘屋裡等着,我每就去。”玉樓心眼多,馬上說:“六姐,教他燒了,拿盒子拿到這裡來吃罷。在後邊,李嬌兒、孫雪娥兩個看答着,請他是,不請他是?”
宋蕙蓮剛與西門慶私通不久,被西門慶調換工作,“不教他上大灶,只教他和玉簫兩個,在月娘房裡裡後邊小灶上,專頓茶水,整理菜蔬,打發月娘房裡吃飯,與月娘做針指”(第二十二回)。西門慶找的藉口是:“他做的好湯水”。這確實不假,“一根柴禾燒豬頭”表現出她的非凡廚藝。她的前夫蔣聰(諧音姜蔥)是蔡通判家廚役,估計這手絕活就是學自蔣聰。此事也顯示了西門慶的知人善用。
宋蕙蓮“燒豬頭”的做法:
步驟1:舀一鍋水,把豬頭蹄子剃刷乾淨,入鍋;
步驟2:用一根長柴禾安在灶內;
步驟3:用一大碗油醬,並茴香大料,拌得停當,入鍋;
步驟4:上下錫古子(似應為鍋箍子)扣定。燒不到兩個小時(“那消一個時辰”)。
做好出鍋的豬頭:“燒的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放在大冰盤上,配上小碟兒姜蒜,佐以金華酒——怎不叫人垂涎三尺?
李瓶兒問道:“真箇你只用一根柴禾兒?”蕙蓮道:“不瞞娘每說,還消不得一根柴禾兒哩。若是一根柴禾兒,就燒的脫了骨。”
做好這道菜的秘訣在柴禾的安法、火候的掌握,這就屬於“不傳之密”了。
豬是人類最早馴養的動物之一,據稱在中國至少有6000年的歷史。雖然豬肉早就是中國人食譜中最重要的一項,但在文學作品中,幾乎沒有正兒八經描寫吃豬頭的內容,大概它太平常、太世俗了,人們熟視無睹,認為不值得寫、也不屑於去寫。但正是類似的俗人俗事,卻構成一個群體、一個種族、一個民族最基本的容貌,並進而鎔鑄成它的靈魂,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蘭陵笑笑生正是從此種被人鄙棄之處,獨闢蹊徑,在芸芸眾生的俗塵慾海中,開掘出土厚根深的文化底蘊。
三位美婦大吃豬頭肉的情景,很對我這北京“胡同串子”的胃口。《紅樓夢》裡的公子小姐們唧唧歪歪,只有一次很爽快,就是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大家在蘆雪庵的雪地里,吃烤鹿肉。黛玉自己不吃,還嘲笑道:“哪裡找這一群花子去!罷了,罷了,今日蘆雪庵遭劫,生生被雲丫頭作踐了。我為蘆雪庵一大哭!”湘雲喝斥道:“你知道什麽!‘是真名士自風流’,你們都是假清高,最可厭的。我們這會子腥膻,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果然是“大觀園內一女俠”!
豬頭肉是大眾食品,但也是皇宮中的重要食品。據明代劉若愚《酌中志》中記載,宮內“十二月初一日起,便家家買豬醃肉”,“吃灌腸、吃油渣、滷煮豬頭”等(卷二十)。
宋代大文豪蘇軾喜食豬肉,傳為他所撰著的《仇池筆記》中,有一篇《煮豬頭頌》:
淨洗鍋,淺着水,深壓柴頭莫教起。黃豕賤如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有時自家打一碗,自飽自知君莫管。
筆記里還記載了一個故事,名為“蒸豚詩”:
王中令既平蜀,飢甚,入一村寺。主僧醉甚,箕踞,公欲斬之。僧應對不懼,公奇之。公求蔬食,雲有肉無蔬。饋蒸豬頭甚美,公喜,問:“止能飯酒肉耶,尚有他技也?”僧言:“能詩。”公令賦蒸豚,立成云:“觜長毛短淺含膔,久向山中食藥苗。蒸處已將蕉葉裹,熟時兼用杏漿澆。紅鮮雅稱金盤飣,熟軟真堪玉筯挑。若把氈根來比並,氈根自合吃藤條。”公大喜,與紫衣師號。
醉和尚獻上蒸豬頭,紅鮮熟軟,並賦詩立成,有七步之才,獲得了“紫衣師”的法號。
選自《爛、酥、鮮:市井飲食有奇香》
三個女人五張床
《金瓶梅》揭密市井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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