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忆梅的脸立时白了,李兆鸣却仍是淡淡地笑问:“龙小姐也喜欢这首《雁邱词》么?”
龙忆梅愣了愣,笑道:“喜欢。”又翻到最后一页,念到:
风萧萧兮冷香凝,
执美人手兮金石情。
狂歌纵酒兮飘不定,
江湖路险兮傲群英。
雪飘飘兮霜如刀,
声音相互兮泪偷抛,
客徒病酒兮空自恼,
情义难决兮困中消。
子知情深兮恩情深,
天上人间兮不离分。
不离分兮恨缘浅,
情深缘浅兮枉思量。
待合上书,方笑问道:“这最后一首词我极喜欢 。其言也切,其情也真,其意也悲,令人读之动容。李先生可知是何人所作么?”
李兆鸣似笑非笑地道:“龙小姐是考我呢么?”
龙忆梅也嫣然一笑:“忆梅怎么敢考李先生呢?只觉得李先生的诗集既取名《冷香集》,先生想来也是极爱这首诗的,恐怕对于作者也很了解?“
李兆鸣把头靠回软枕上,微微叹了口气道:“惭愧。我虽也极爱这首诗,却委实不知这诗是谁作的。只记得曾在哪里看见过,因为喜欢,就记住了。”
龙忆梅笑道:“想来作者的名字横竖只有两三个字,要记住是不难的,李先生却忘了,这首诗有十几句,李先生却全记住了。”
李兆鸣笑道:“兆鸣做事向来容易本末倒置的。”
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一回,龙忆梅又道:“我看李先生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读了这诗一遍,就全记住了。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此人不但过目成诵,就连学武功都是,别人一个招式练上十几遍也不能掌握要领,他往往是看上两三遍就会了。”
李兆鸣淡淡笑道:“这位聪明绝顶的人物,必是小姐的亲戚了。龙家几百年来人才辈出,光是进士就出了十几个,还有中状元,探花的。这位想来也早已金榜题名了罢?”
龙忆梅的眼睛好像看向很远的地方,半晌才幽幽地说:“他在九岁上就死了。”
李兆鸣想说什么,却突然大咳起来,手抚在胸口上,一时额头上都是冷汗。龙忆梅吓得不觉叫道:“快来人,李先生不好了!”
话音还没落,刘铁栓三步两步跨进屋来,见李兆鸣咳得俯在枕上抬不起头来,连忙俯下身轻轻替他捶背,轻柔的动作令龙忆梅立时对这个鲁莽大汉刮目相看。见李兆鸣紧抿着嘴唇,颜色如雪,嘴角却已流出几点殷红,她赶紧抽出自己的绣花绢子递在他手里。
过了半晌,李兆鸣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下去,用手撑着床,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看了看手里的绢子,发现不是自己平时惯用的淡蓝竹布的,却是撒着白梅的粉红薄绢,只是中心早已染上了点点殷红。
“对不住…龙小姐,糟蹋了你的绢子…”
忆梅忽然觉得心中酸痛,仿佛要掉下泪来,连忙忍住了,强笑说:“绢子有什么要紧。我看李先生还没有大好,得接着好好服药调养才行。”
又向铁栓说道:“这两天龙少爷忙,你家少爷需要什么,只管找我去。要是明天还这样,我就叫龙德康再去请何先生过来。”
说着便向李兆鸣告辞,铁栓送出门外。
龙海心九点钟才从巡警道回到李园,还没顾得上吃饭,就被他父亲叫去了。
进了凝曦轩,山西巡抚龙远图正和他的门客傅钟仪下棋,见龙海心来了,傅钟仪知道巡警道出了事,父子俩有要事商议,和龙海心寒暄了句,就找个由头告辞了。
龙永图兀自摆弄着棋局,一边说道:“坐下吧。那几个逃犯可有着落了?”
龙海心一边在椅子沿上坐下,一边说:“谢父亲。回父亲的话:那几个逃犯的下落仍是不明。昨天半夜劫狱的革命党共有四人,其中一个人武功十分高强,从高墙翻进监狱内部,居然没发出任何声响,然后这个人进到号子里,三四个守夜的牢头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点了穴道,搜出了钥匙,三个逃犯就这么跑了。”
“我听说后来打起来了?”
“回父亲的话,他们想从监狱东南角伙房通街的小门逃走,不想开门时弄出了声响,被巡夜的士兵发现了。那人转眼之间发出了两把飞刀,连伤两人,巡夜的兵勇以为是小李飞刀现世,吓得愣在那里,等再追时,几个人越跑越快,根本追不上,才发现上了当,原来这几个人都是会武功的,那几个逃犯藏在暗处,等兵勇们追远了,便向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龙永图捻起一枚棋子,轻轻敲着小炕桌:“我看这些革命党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现在全国各地都在闹事,前几日朝廷已派出了钦差大臣到各省巡查,就是要督促地方严查革命党,一旦发现,格杀勿论。军机处前两天上了折子,建议在各省着专人协助钦差大臣督办此事,听说已经准了,容靖手下的那宏正盯着那个位置呢。此人野心勃勃,精明狠辣,你要多加小心啊。”
龙海心连忙站起来:“父亲教训得是。孩儿都记下了。”
龙海心深知父亲这个巡抚做得并不轻松。山西历来是满人的势力强大,去年朝廷迫于情势,破格提拔了几个汉人巡抚,其中就有龙永图,本来太原知府容靖仗着自己是满人,已经觊觎这个位置多年了,如今被龙永图夺了去,心中自然不忿,明里暗里联合朝里和山西旧有的满人势力,一心想趁龙永图羽翼未丰时把他拉下马来。
“坐下罢。我知道你这次给弄得措不及防。一定要着人查出那个冒充小李飞刀的革命党。有其一必有其二。此人武功高强,又胆大妄为,将来对我大清国必是一大祸害。”
龙海心忙应道:“是。”
丫鬟进来倒了茶,龙永图又说道:“你老婆死了有两年了,没留下一儿半女,你如今也该续弦了。昨天和秦老爷喝酒,他提起来雁门关总兵张蔚的女儿,今年才十六岁,人品相貌都很好,我想叫人去说说。你看如何?”
龙海心顿了顿道:“父亲说得自是有理,但孩儿现在公务实在繁忙,能不能缓一缓再提?”
龙永图笑道:“我听说你看上了唐松年的女儿,可有此事?”
龙海心道:“孩儿不敢瞒父亲。孩儿以为,与唐家结一门亲事,对巩固龙家在山西的势力大有好处。
“何以见得?唐松年并无官职,只不过是个山西师范大学的校长。”
龙海心忙在椅子上欠了欠身道:“唐松年是山西的社会名流,工商仕学,为其马首是瞻,掌握着大量的人脉。孩儿以为,以现在的时局,社会各界,乃至于下层的力量,都不能忽视,有时还起决定性作用。”
“看来你也变成改革派了。人心不古啊。”龙海心见龙永图叹了口气,却也并未露出不悦之色,便趁势接着说道:“孩儿并不敢数典忘祖,但既为朝廷命宫,就得为江山社稷着想。孩儿想着,大清国走到这个地步,和各级官员因循守旧,不思变革是有很大关系的。”
龙永图听了微微点头,又道:“你既看上了唐家的女儿,为何不找人去说说呢?”
“回父亲的话,孩儿认为此事急不得。唐小姐是新派女子,如果按老规矩派人去说媒,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龙永图摇头叹道:“随你闹去罢了。你还没吃饭吧?早点去歇着罢。”
龙海心又叙了几句闲话,才告别了父亲,回房吃饭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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