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没事吧,忆梅?”他扭头看着她的脸。
“我…我没事。我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你那个师兄。还是说正经事吧。除了平遥,还去不去别的地方,比如,清徐?”
“清徐?”他又扭头看她的脸,自己的脸上却没有流露任何感情。
她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我想,我哥哥已经开始怀疑你了。几天前,他突然问我要你小时候的习字本子,还问我你长得像不像林文森。”
李兆鸣侧头看了看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说你长得是有点像表哥,但肯定不是他本人,因为你的字写得和他不一样。”
“那些习字本子呢?”
“我和他说去年重修冷香小筑时,搬出去又搬进来,一来二去就弄丢了。”
“他只是怀疑我是林文森么?”
忆梅摇了摇头道:“不是。”也许李兆鸣的冷静感染了她,她此刻平静多了,他的西装上衣披在肩上,暖暖的感觉,也使她安心。
“今天早晨我爹身体有点不爽,就没有上衙门去。十点多钟的时候,我上凝曦轩去,想问问他午饭想吃什么,正好赶上外间一个人都没有,我还以为我爹睡着了,刚想走,忽听见里面我哥哥正在和我爹正低声说话,我只听见了这么几个字:革命党人犯,清徐,劫狱,小李飞刀,线人。然后我哥哥怕是听见我来了,就开门出来了。
李兆鸣淡淡地问道:“这么说你认为你哥哥是设了一个圈套,准备在清徐诱捕…小李飞刀?”
“我前两天就听见哥哥说抓住了一个革命党的大头目,准备解往西安,途中要经过清徐。听我哥哥昨天说话的语气,我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是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圈套。
李兆鸣柔声道:“忆梅,我不知道怎样谢你才好。我会慎重考虑的。”
“那么,你还是要去了?”
“忆梅,改变行动计划,是需要经过上级批准的。没有切实的证据,就很难通过。吴越是山西同盟会的重要人物,上级的指示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他。”他说得很郑重,语调却更加温柔:“你放心,就算是个圈套,也没事的。小李飞刀没有那么好对付。”说着又笑笑。
“那,正非呢?他是不是和你一起的?”
李兆鸣看了看她,双手插在裤兜里,半日方抬头道:“是的,还有正非和另外一个同志。”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他望着她的双眼道:“忆梅,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
“这么重大的事情,是一定要经过军机处的。我们知道你哥哥和军机处的一切往来文件电报,都锁在他办公室的一个保险柜里。我如果能拿到他办公室和保险柜的钥匙,就能把这件事弄清楚。”
忆梅的心跳加快了:“你接着说。”
“我想夜里去他的卧室把他的钥匙用胶泥印下来。”
忆梅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我哥哥睡觉时,他的钥匙还是挂在衣服上,就放在床边。虽然他的卧室从里面上锁,却有另外一个门通往后厅,平时不用,从里面锸上。后厅的钥匙我有。我明天晚上可以找个借口上他屋里去把那个锸棍打开。不过…不过我哥哥睡觉很警醒。”
李兆鸣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可以给你一片药,放在他的茶或酒里,就能让他睡得很沉,除此之外伤害不了他的。”
龙忆梅道:“好。这我能办到。”
李兆鸣默默无语,半日,忽然停住步子,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地道:“忆梅,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线微光里,龙忆梅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发现那里面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
“我知道。我在为叛党做事,在背叛我父亲和我哥哥。可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不能眼看着你死,不能眼看着正非死。“
“你知道,我是同盟会派来山西卧底的,就算是这次不死,我会接着反清,我永远是你父亲和你哥哥的敌人,直到推翻专制政府,实现民主共和。”
她的心,像断线的风筝,从云端慢慢坠下来,却总也落不到底。她的头脑,也已经麻木了,声音却还在。
“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你说。我尽力而为。”他的话言简意赅,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我经常从报纸上看见,你们革命党…行刺朝廷要员的事。你…” 她说不下去了。
李兆鸣停下步子,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是来行刺你父亲或是你哥哥的。你也许不相信,我来山西的目的之一,是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忆梅的眼睛里忽然蓄满了泪。
“你说的,我都信。我怕的是…是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只能牺牲你自己。”
李兆鸣半日不语。天已经黑透了,微弱的星光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当他终于又开口的时候,语气仍像平日一样波澜不兴:“忆梅,我打算从平遥回来以后,就搬出李园。你如果想帮我,就只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还有,那个林文森,我们能不能认为…他已经死了?”
“你要是觉得这样好,就当他是死了罢。”忆梅听见自己说,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却没有抬手去擦。
黑暗中,李兆鸣又咳了起来,总是止不住,龙忆梅见他停下步子扶着一棵树弯下腰,想伸手去扶他,他却摆了摆手,从西裤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掩住唇,龙忆梅不知道他是不是咳出了血。靠在树上调整了一会儿呼吸,他低下头轻声对龙忆梅说:“忆梅,对不起。”
夜雾已经升起来,寒凉刺骨,龙忆梅披着李兆鸣的西装外套,还是不住地打着冷战。她不知道李兆鸣说“对不起”是因为林文森,抑或只是因为他突然咳嗽起来。从肩上取下他的外套,她踮起脚尖给他披上,轻声说:“今后,我不会再提林文森了。我..我只希望现在这个李兆鸣,好好地活着。”
“忆梅,谢谢你。”他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客厅里感谢她递过一杯热茶。
忆梅忽然觉得很累很累,累得不能再想什么,不能再说一句话。她此时能做的,只有拖动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李兆鸣向有灯光的方向走去.
两人默默无语地又走了一阵,小径便出了松林,山坡下不远处果然看见村落里的灯火和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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