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兆鸣想开口说什么,龙海心摇摇手笑道:“我还没说完呢。你大哥就算追求唐小姐一世,她眼里也不会有我。”又摇摇头自嘲地笑道:“听忆梅说,她最近写信,真的经常谈论独身主义呢。唐小姐是个新派女性,因为我坐在这个巡警道督办的位置上,她自然把我看成一个脑满肠肥的腐败旧官僚,你也知道,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李兆鸣一边从银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一边笑道:“既这样说,我是大哥的生死八拜之交,她眼里若没有大哥,又怎么会有小弟?”
龙海心听了这话喜道:“兆鸣,你真是大哥的好兄弟,无论何时,总是站在大哥一边。来来来,为了你这句话,再干一杯。”拿起酒壶倒酒时,酒壶已经空了,再去查看酒坛,也是空的。龙海心于是招呼远处坐着聊天的龙泉和龙成去库里再搬几坛年代最陈的来,见天已经黑透了,又命在知春亭前他平日练武的青砖地上点起灯笼来。
李兆鸣见知春亭前多了一个崭新的兵器架,上面排列着新制的十八般兵刃,便向龙海心笑道:“人言好诗好文美景都可以下酒,大哥说好功夫可以下酒么?‘
龙海心大笑道:“难得有空与贤弟喝酒闲话,对着如此良辰美景,我却只顾谈论女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呢。今天一定喝个一醉方休。来来来,咱们现在就下去,大哥不怕献丑,给你演一套刀法,若是还能入贤弟的眼,贤弟就再干三大杯。”说着,长身一跃,便到了兵器架前,抽刀演练起来。李兆鸣还是头一回看见龙海心用刀,只见他这套刀法果然奇绝诡异,与众不同,一时分辨不出是属于哪家门派。待龙海心把七十二招一一演完了,方拍手笑道:“好刀法。小弟先前也听先师讲论过古今各大门派的武功,大哥这一套刀法,却还未有幸见识过。敢问是龙家家传的么?”
龙海心笑道:“龙家在李园居住少说有四百年了,件件事都有典故。贤弟先喝了,大哥给你讲讲这套刀法的来历。”
李兆鸣笑道:“听故事更好下酒啊。”说着,也不用杯,顺手抄过酒坛,掀开盖子鼓咚鼓咚便灌了下去。龙海心也豪兴大发,待他喝完了,接过他喝过的酒坛也灌了一气,方说道:“这套刀法,确是祖传的,名字就叫做断情刀,自先祖龙啸云的儿子龙小云起,已经传了六十二代了。”
“断情刀。断情刀。”李兆鸣喃喃念着这几个字,眼里似有暗流涌动,见龙海心看向他,便又提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道:“大哥接着说。”
龙海心接着说道:“要说这套刀法的创始人却并非龙小云,而是一位鞑靼国的王子,叫做关天翔的。这个关天翔呢,本是小李飞刀李寻欢,也就是龙小云的表舅的结义兄弟,相传他们也是在知春亭月下结成金兰之好,还发下毒誓,日后若背叛了兄弟,关天翔就被小李飞刀射死,而李寻欢便吐血而死。”
李兆鸣沉思道:“我记得那一日在梅花岭,忆梅说过,李寻欢年轻时就积郁成痨,早晚会吐血而死,却为何发这样一个誓呢?”
龙海心叹道:“这里却又有一个缘故。这关天翔本是来大明卧底的,见李探花武功盖世,文采风流,就想拉拢他为鞑靼国做事,又见李寻欢不为财色所动,便想到用情义感动他。谁知这两个人患难与共,竟真的成了生死之交。关天翔不但把自创的断情刀传给了龙小云,还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许配给了他;就是在金兰结义时,关天翔都不忍寻欢发太毒的誓,所以才代他发了这么一个誓。”
李兆鸣轻声叹道:“大哥说,关天翔把他自创的这套刀法,叫做断情刀么?”
龙海心会意笑道:“世上能有几人能做到太上之忘情呢。”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吾輩。”李兆鸣向龙海心举起酒坛,二人各饮了一大口。
“关天翔毕竟是担负任务而来,他盗了边关虎符,打算引狼入室,推翻大明,一统天下,李探花不忍心黎民百姓再遭兵火战乱,以至生灵涂炭,便飞马前去阻止他。这两个绝顶高手就在风云关前展开了一场大战,谁知果真应了先前的誓言,关天翔死在了李寻欢飞刀下,李寻欢本是个最多情善感的人,如今为了国家安危不得不与兄弟决裂,心情激荡,犯了痨病人不能饮酒,动情,动武的大忌,又受了内伤,回到李园不久就吐血不止而死。”
“兄弟反目,自相残杀,人间惨事,莫过于此。”李兆鸣平日波澜不兴的脸上竟有些动容,手抚胸口,轻声咳嗽起来。
龙海心忙携着他的手回到亭上,倒了一大杯热酒,递给李兆鸣道:“贤弟,你的伤刚好,又连日劳累,现在夜风凉了,是不是早点回去歇息?”
李兆鸣笑道:“无妨。不过是刚才听了大哥讲的典故,心有所感,不知怎么的胸口有点痛,喝两杯酒就好了。”说着又咳起来。
龙海心摇头微笑道:“我早就说过,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却也是一个看不破的,这多愁善感,情孽深重的性子,倒是很像李探花。”说着,和李兆鸣同饮了几杯热酒。
李兆鸣靠在椅子上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垂着眼睛,长睫遮住了眸光明灭,听了龙海心这番话,待要说什么,却又忍不住咳了起来。龙海心连忙归座,待他咳声渐渐住了,方说道:“贤弟,看你咳的这个样子,你这旧疾怕是要犯了。喝了这杯酒,就回去休息吧。”
李兆鸣喝干了杯中酒,长眉一轩,朗声笑道:“无妨。大哥既已说过今晚喝个一醉方休,小弟一定奉陪到底.在这亭子上坐得久了,不觉有些冷。小弟看知春亭下新添了一个兵器架,小弟幼时和先师粗学过十八般兵刃,虽是浅尝辄止,却也觉得甚有意思,如今给大哥演练一番,大哥若是觉得有一二招尚可入眼,就喝上一杯,不然就算小弟的,如何?”龙海心待要阻拦,他却轻身一跃,就到了亭下,顺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对流星锤,扣在手上,便在青砖地上演练起来。
这流星锤本属奇门兵器,没有多少人会的,没想到被李兆鸣舞动得煞是好看,双锤如流星闪电,玉女穿梭,双锤过处暗藏杀机无限,李兆鸣被疾风暴雨一般的锤影裹在中间,气定神闲,收放自如,把龙海心和龙泉,龙成等人看得呆了。
待李兆鸣从容收势,把双锤挂回兵器架上,龙海心拊掌大笑道:“好功夫。贤弟这一套流星锤果然舞得如插翅飞虎,似过海蛟龙,大哥活了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把这种奇门兵器练得如此炉火纯青。果然是名师出高徒。”说着倒了一大杯酒:“这杯算大哥的。”
龙海心一饮而尽,然后也从兵器架上拣了一对日月双钩,轻身跃入场内,演练起这种冷僻的兵器来。龙海心也是自幼从名师练武,他对武学的兴趣远胜于诗词八股,所以对各种兵器都有所涉猎,一套三十六势日月钩招式如电,轻巧精密,滴水不漏,引来众人阵阵喝彩,这一杯就算在了李兆鸣头上。
这一夜,龙海心和李兆鸣在知春亭前以武功拼酒,真是酒逢知己,武功也碰到了知己,直到二更天,二人把十八般兵刃都演了一遍,喝得知春亭内石桌上堆满了酒坛子,龙海心忽然觉得酒上了头,演了一套醉剑,支持不住,当啷一声把剑扔在地上,人便向青砖地上倒去。一双有力的手把他的双肩扶住,他听见李兆鸣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柔声说:“大哥,你醉了。来,我和龙泉送你回双修堂。”
“贤弟,我没醉…”龙海心想用手把李兆鸣推开,却怎么找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不对,他对自己说,全然不对;他没有喝醉。他这一生还从未喝醉过。应该被灌醉的是李兆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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