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著名文艺理论家汤振海教授在法拉盛图书馆做了主题讲座,为听众讲解了美国早期华人的历史,以及华裔作家用英语创作的华人世界。这是法拉盛中文书会系列讲座本季的第一部份。会场济济一堂,不断加座。 在《美国 华裔作家及其笔下的华人世界》为题的报告中,汤教授简要地叙述出清晰的发展轨迹与历程。
华人登上美洲新大陆可以1840年的鸦片战争为界线。尤其是1849年之后,美国在西海岸发现金矿的消息传到广东沿海,于是大量的华人远涉重洋来到圣弗朗西斯哥(也就是被华人称作为的旧金山)淘金。1851年有2716人,1852年激增到两万人。到了六十年代因修筑贯穿全美东西的大铁路的需要,华人又成为筑路的主要劳力。开路铺轨的速度是最快的,工作时间是最长的,而薪水是最低的。1869年5月10日铁路修通,华工完成了西段690英里的铁轨道。至十九世纪的八十年代,华人在美国的总人数已经达到十万之众。而这些华人的一切都是为了糊口谋生、生存立命,尚无意识更无能力涉足美国的文学创作领域。经过大约半个世纪的空白与沉寂,才有华裔作家的第一声“啼哭”。
用英文写作的华裔作家在美国文坛的最早露面可以追随到十九世纪末的“水仙花”(Sui Sin Far 1865-1914)。她的原名为艾德丝. 莫德. 伊顿 (Edith Maude Eaton),是一位中英混血儿; 她的父亲因为和在英国的华裔女性结婚而被逐出家门,后移居北美。水仙花在美国度过了她的大部分人生。她是第一位用英语描写华人在北美生活的华裔作家,堪称美国华裔作家的先躯和拓荒者。 尽管她是白人的后代,从小接受的也是英式的学校教育,但是华裔母亲所给予她的中国血统以及东方文化的滋养熏陶使她和中华大家族结下了不解之缘。她创作的数十篇短篇小说大多收录在她的文集《春香夫人》(Mrs. Spring Fragrance)里。这些作品首次向西方世界表述早期华工来到新大陆后筑路开矿的艰难辛劳和华裔妇女在婚姻、家庭方面所面临的种种难题,贯穿着早期中国移民生活方式的改变和文化传统遭到撞击的主题;同时也浸润着作者对于华人境遇的同情及其命运的关切。
到了1945年,另一位出生于旧金山的第二代华裔黄玉雪(Jade Snow Wong 1922-2006) 初版了她的英文自传体小说《五女儿》(,讲述一个为白人主流社会所不屑一顾的华裔少女及其家庭是如何克勤克俭、忍辱负重、努力奋发,逐渐立足于美国社会的故事。这中间不乏年轻的第二代华裔和以父亲为代表的前辈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同时也有不少描写中国传统生活习俗的内容,诸如举行死者葬礼时,和尚念经、撒纸钱、祭供牌位等形式,充满东方式的神秘色彩。然而,书中的主人公是充满进取精神的,作者的创作宗旨也是积极向上的。最后,五女儿取得成功,她用为白人做家务的钱去上学,终于和美国主流社会沟通,在陶瓷器皿的工艺制作以及经营业务上打开了局面,同时也得到其父亲的认可和理解。
汤亭亭在引入中国文化于她的作品之中时,对古老的中华民间传说等文化要素进行了深受西方文化观念渗透的改写与戏说。 作者广泛使用文字游戏、拼贴画等后现代派小说屡试不爽的创作手法;集回忆、虚构、民间传说于文化理念于一体,来表述华人移民杂陈纷纭的生活切片以及其中的种种精神撞击。汤亭亭所运用的这些创作手法和崭新文体,不仅开创了华人文学的新路径,而且对美国文坛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2008年,美国图书基金会授予汤亭亭“美国文学杰出贡献奖”,表彰她以自己富有创造性的作品丰富了美国的文学传统。,汤亭亭已跨入当代美国主要的作家的行列,并且成为在世的美国作家中,作品被各种文选的收录率最高、被大学生阅读得最多的作家之一。这是值得我们华裔引以为豪的。
面对极大的种族差异和严重的文化冲突,这几乎是所有在美的华裔作家遇到的共同课题与挑战。这对华裔作家来说,是爆出了一个很大的新难题,但这也是使得他们的作品浸透了多元文化特色的独特优势所在。 谭恩美依据其外婆与母亲的经历创作而成的长篇小说《喜福会》,以四对母女的关系为主要的聚焦描写对象,以真切生动地表现她们之间微妙复杂的情感为主旨特色。四位母亲都是第一代的中国移民,她们每星期聚会一次打麻将,当然少不了在一起谈论子女,各人多以吹嘘、比夸自己的女儿为能事。她们四个同样生存在美国的女儿却深受西方教育和文化的影响,与她们格格不入;每对母女之间都发生着相类似的矛盾与冲突。该书于1989年出版,一鸣惊人,连续四十周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销量达到500万册,并获得“全美图书奖”等多项文学大奖。 这些作品里的年轻女主角不仅有着种族的认同问题,更要日日夜夜承受来自家长的压力。她们的母亲大多有着不堪回首的往事,来到美国后更把一切的希望投放在孩子的身上,殊不知这恰恰成为造成孩子一切重负的压力源。更况且母亲管教女儿的方法和观念都是传统陈旧的中国式;要求子女绝对服从父母;对于孩子缺乏赞扬和鼓励,而以批评、责怪为常事。女儿们面对连英文都不会说、又不能以理服人的母亲,再眼见美国父母的民主平等式的教育方法和家庭关系,心理怎么能够平衡?
而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年青的女儿们以反叛的态度,疏离、排斥母亲所体现的故国传统文化族性,企盼跻身进入主流社会,为主流社会所容纳接受;谭恩美作品里的女儿们差不多全都嫁给了白人男性,和主流族裔组成家庭。但更进一步的问题接踵而至。 谭恩美文学创作的价值在于,其作品不仅描述出第一代和第二代华人移民之间的文化冲突,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第二代移民在打入主流社会的过程中与美国社会的撞击,以及他们处于双重边缘化的两难境地。第二代移民从早年开始就吸收接受西方文化的价值观念与社会运作的模式准则,排斥华裔民族文化体系。他们身为华裔,却是华裔文化的边缘人;但是,黄皮肤又使得他们很难成为美国主流社会的“金凤凰”,他们同时又成为西方文化的边缘人。毫无疑问,需要经过好多代的磨合与融解,华裔古老的文化才能完成现代化的转换;西方也才能逐渐理解、吸取神奇的东方文化,双方互补互通,达到全球文化语境下的大同。而在这漫长、艰难、复杂的历史进程中,谭恩美的文学作品为人们提供了观照其中某些侧面的“哈哈镜”。
1955年出生在纽约的任壁莲 (Gish Jen) 是继汤亭亭、谭恩美以后又一位重要的华裔作家。她于1991年出版的处女作《典型的美国人》()被《纽约时报》评为当年最值得注意的书之一,因而广受瞩目。尔后199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梦娜在应许之地》()被《洛杉矶时报》评为该年度十本最好的书之一。她在文学创作中对所谓的“典型美国人”产生了质疑,希望能够引发读者去思考谁是真正的“典型美国人”。任壁莲认为,典型美国人的共同特点就是对身份的困惑,总是自问自己是谁,正在变成什么样的人诸如此类的问题。她借主人公梦娜之口:“所谓美国人,就是做你想做的人。” 与此同时,任壁莲笔下的个人和家庭已经和汤亭亭、谭恩美所描写出的两代华裔尖锐的矛盾冲突、中美文化激烈的对立撞击大相径庭,主人公及其家庭已经不再和周边的社会环境格格不入。
近年来,用英文写作的美国的华裔作家及其作品如同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其中的佼佼者、创作实绩突人眼帘的当推哈金。 回顾一百六十多年以来华人移民在北美新大陆艰辛创业、安身立命、撞击磨合、逐渐融入的风雨历程,一幅幅光亮与暗淡相间、色彩和灰白并存的画面闪现眼前。而运用英语将这一进程中的某些生活切片及其社会景象诉诸于笔墨的文学创作,真所谓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稚嫩到成熟;终于在荒芜的山冈开垦出一片鲜嫩碧绿的芳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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