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母亲的灵魂离世界太远
母亲的葬礼上没有眼泪。望着本无大碍却因医疗疏失而匆匆离开的母亲,我们只有沉默,没有悲哀,连假装的悲伤也没有。母亲就这样走了。
写在这里,我哭了。九年来,暗自神伤的眼泪不知流过多少次,毕竟是给了我血肉之躯的母亲啊。我痛心难过,不忍她真的成为过眼烟云,什么也没有为这个世界留下,没有爱,没有思念。
我的母亲叫王培杰。生于1924年,卒于1998年。身后留下我们兄弟姐妹六人。
母亲的一生里没有朋友,除了父母晚年时寄养在他们身边的一个表弟外,母亲的一生更多地给身边的人们带来失望、痛苦、屈辱和眼泪,包括她的孩子们,她的丈夫--我的父亲。父亲七十多岁时,有一次他真的伤心透了,想离家出走,被我拽了回来。他能往哪里去呢?!父亲悲哀无奈地说:“我真想一枪把自己崩了。”坐在父亲身边我唯有流泪,我说:“爸爸你离婚吧,将来住到姐姐和我那里。”父亲只是摇头,“唉,你们不懂啊!”。我没能参加父亲的葬礼,事后听姐姐说,父亲临终时,姐姐问他最惦记人的是谁,父亲说:“是你妈。”
母亲去世后的这些年,我好象慢慢懂得了父母,悟到这个“情”字是我们人生的宿命,谁能彻底摆脱她?!谁又能真正将她斩得断,理得清?!母亲没能在世间留下太多的爱,她的灵魂是不是很孤独?有父亲在那里,有父亲临终为她的唯一惦念,是不是能让她在那个世界感到安慰?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这样。
看过李南央的《我有这样一个母亲》和老鬼的《我的母亲杨沫》,感同身受。和许许多多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母亲一样,她们只讲主义,不讲情义。她们把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党,却丢失了自我,扭曲了自己。她们的人生悲剧除了个性因素外,不能不说也是社会的产物,是时代的牺牲品。
母亲在晚年是有变化的。她曾不声不响地把我内衣的破损处缝好,虽然针脚实在歪七扭八,不敢恭维。知道我怕冷,她会在我回家时为我多加一床被子。来美国那年,在新闻里看到一个母亲把自己的两个幼儿淹入河中,她不禁失声道:怎么能这样?你要是不想要,给我呀!多可爱的孩子!那是我印像中母亲的人性之善最自然最动情的一次流露。
最近在网上读了许多关于家庭问题的论情说理的文章,发现我的母亲远不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近情理的母亲。母亲和我们之间虽没有什么亲近,但她也不在物质上和感情上对我们有所要求。曾经,我是那样地自怜,觉得母爱之于我是一个绝望,就像感情的荒漠。今天,我深深地感谢母亲,她是不幸的,而她的不幸培养了我的独立,自尊和坚定。
母亲让我对人生有了一种特殊的体验,懂得了索取无法为我们带来真正的快乐,我们应该学会接受,学会理解,学会自爱,学会给予,学会感激。如果一个人没有能力给予我们所期待的,我们能要求他 /她什么呢?即使这个人是我们的亲人,是母亲!
母亲在世时乏于修行,人间少有对她的眷恋。因此,总怕她的灵魂离这个世界太远,太清冷,太孤单。我宁愿相信,把她的名字放在网络上,每多一个人看到她,她的灵魂便与这个世界多一丝牵连。藉此,纪念生我养我的母亲。
读到这里,亲爱的网友,你已经让我这份迟来的、无处依托的感情得到了安慰。谢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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