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了,美丽的莎拉走了 莎拉选在父亲节那天,在自己永远洁净而温馨的比华利山庄的居所中,安静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心碎的世界。 第二天,消息传遍整个事务所,大家无不为莎拉的去世感到震惊。人们无法想象,多么沉重的压力,怎样破碎的心灵,让她终于选择了如此结局。 我对莎拉的了解相比很多人要少,基本局限于工作关系。而这一点接触,也大多是因为莎拉的“不幸”之一而造成的。 莎拉是犹太人,在我们事务所做法律助理已经三十几年了。莎拉个子不高,皮肤白暂精致,说话轻声细语,脸上总带着两个好看的大酒窝,让人感觉温柔,生动和甜美。自我第一次见她,这个印象保持了十几年不变。直到近两年,据说因为腰嫉之苦,她的身体好象一下子失去了抗拒地心引力的能力,几天不见就能发现她的背又深沉下去。而且,莎拉的脸上常写着焦虑。笑容虽然还是那样美丽,但有些免强了,流露出说不出来的脆弱和无奈,让人心生怜惜。 活着的时候,莎拉在大家心目中充其量就是六十岁的丽人。“七十”不过是在她去世后,人们被告知的一个数字罢了。 最近几年,美丽的莎拉常来“恳请”我帮忙。说“恳请”,是因为每次莎拉找我,不仅准是有事,而且无一例外地,总是带着小心翼翼和乞求的口吻。替她做了,她一定是千恩万谢,极尽甜言蜜语,闹的我好象本不该或不想帮她似的,又好象我与她施舍了什么大恩大德一样。不喜欢这样,但我开始还可以忍受,毕竟人家又不是骂你。 显然,莎拉不能胜任她的工作。所里有二十几个法律助理,只有她常常需要我们的咨询服务。有一次,我协助她做一个project,该教的该做的我想我已尽力了,对付剩下的事她不应该有太大问题,否则太说不过去了吧?结果,下班的时候,管人事协调的人找到我,说莎拉做的project 很急,当天肯定完不成。那天是星期五,星期天律师就要结果,周一是法庭备案的最后期限。其他可以做这件事的助理,要么下班走了,要么不能加班,情急下只好问问我能不能 do them a favor ,星期六来加班。确定我第二天接手莎拉的project之后,莎拉那诚惶诚恐的“sweet heart, nice, appreciate, thank you, you saved me…..”又是一箩筐。她把自己已经完成的那部分文件留给我,说她不敢肯定自己做得正确不正确,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帮她看看。最后,我把她已做的工作又重新做了一遍,因为错太多,校正修改起来太吃力。 发现莎拉真的无法与时俱进,再也记不住学不会基本的电子检索查询,渐渐地,我有点不耐烦了。在莎拉去世后,一想起这些,我心里就有不安,好象自己也是她生前诸多不幸的attributors 之一。我把这个心思讲给我的上司,头儿安慰我说:不用这样,我们都一样,大家后来对她都有些不耐烦。我们也是人,我们不可能都做得很好。我相信头儿与我是有同感的,因为有几次莎拉来找我时,就象个做错事的孩子,带着让人心酸的口吻,怯怯地说:凯洛琳(我的上司)好象生我的气了。 后来,所里越来越难得给她什么象样的project做。莎拉去世前的几个星期,被安排去学习作前台接待和电话接线工作。我们律师事务所有好几百号人,Receptionist的工作也很忙,不是谁都能做得好。莎拉因为不再有年轻人的记忆力,连这个工作都做不好了。不敢想象,美丽标致的莎拉,矜持清高的莎拉,人生最后的骄傲是否遭遇了不能挽救的摧残,终于使她倒在这最后一根稻草下。 要不是金融危机,莎拉也许可以选择退休,在她心爱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愿离开的家园里,安享晚年。然而,现实太残酷。象很多老年人一样, 大大缩水的退休积蓄,未付完的房贷和高涨的物价,已不允许莎拉潇洒地离开工作了。 对莎拉的个人生活,我知之甚少。只听说她一个人住在比华利山庄一所豪宅里,装饰颇为典雅美观和现代,充分显现了她本人的风格。莎拉从来不旅行,不买奢侈品,不添名牌衣服,她把时间和金钱几乎都投进了她的房子,那是她的家,她的整个世界,她的人间乐园。莎拉很随和,但她的生活方式使她很少与朋友交往,也没有什么社会生活。 莎拉的最后选择,让每个人都为她难过。她是那样柔弱,容易受伤,生前却承受了平常人难以承受的伤心和孤独。 莎拉十几岁时离家出走。我们不知道teenage的莎拉为什么那样极端,但知道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到过父母的家里,虽然与父亲一直保持着联系。莎拉唯一的弟弟是她在世上最亲密的朋友。 葬礼上,莎拉的弟弟在悼念时,使用最多的词就是:heart broken, fragile。他提到莎拉早年唯一的一次婚姻,提到莎拉唯一的儿子,让她挂念让她锺爱的儿子。我是第一次听说她有儿子,难道是“曾经”的儿子?悼词里没有细说,我也觉得不好多问。从葬礼回来的路上,同车的人们感慨地说:很高兴莎拉的弟弟提到了她的儿子,不管他是否爱她,但她是爱他的。我很不理解,难道….?忙问:“莎拉的儿子在哪儿?”“就在这里,在当地,在附近(here, local, around。)。”别人连用了几个同义词,绝对是要传达一个加强信息 – 他不想来与母亲做最后的告别。我错鄂,当时直觉得什么语言都无法形容我内心的震撼,我对莎拉的同情和怜悯,我对天下所有母亲的祈祷和祝福。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想起托尔斯泰的话,好象忽然对托翁的肺腑之言有了更新的理解。 对于他人的生活不幸和灵魂世界,我们的理解力永远是极有限的。人生不易,经过无数的坚持和努力跋涉,当一个人的生命确已成为不能承受之重时,选择离开或放弃,未必不是理智的和好的。 安息吧,美丽的莎拉,心碎的莎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