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上那道风景
三十年前,三个小女兵和我,我们是秦岭上的一道风景。
话要从头说起。
七六年招工,我应招从陇垣下来,上了秦岭山。那是总参的一个地图库,一个不超过百人的团级单位,座落在秦岭山顶一条不大的山沟两侧,山泉从沟中轻轻地跳跃着淌过。
我的到来使山沟里第一次有了女人的气息,却让领导大为苦恼。他们本来想招两个知青小伙子做电工和水暖工,县招工办见是保密单位,就特意挑了两个自认为家庭出身和政治面貌较可靠的知青送来,也是一片好意。那位男知青很快就被委以重任,作起电工。我因为中看不中用,又是编外职工,不能参与部队的内部事务,团里就让我每天放放喇叭,叫大家起床,出操,吃饭,睡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我因此成了团里闺中待嫁的女儿,领导比我更着急,政委一次次找我谈话,告诉我一定想办法让我转军,这样就可以通过复员走出大山,离开秦岭。
几个月后,团里来了三个新招的刚十五六岁的小女兵。七六年冬那次最后的大规模走后门参军,让她们稀里糊涂挤上了少年军旅的末班车。因为我,仅仅因为我,她们被载往秦岭山巅。其实,我是一个耐得住寂寞孤单的人,领导的苦心我明白,但终觉三个小女兵的命运因我而定,实在无奈,甚至有点荒唐。
稚气未脱、天真可爱的小女兵的出现,让深山响起了清脆悦耳的回声。营房里,溪水边,她们粉红的笑脸和欢快的身影,成了大兵们最养眼的享受,是秦岭山沟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比小女兵们大几岁,又有点资历,虽然没有名义上的官位,但当然地成了她们事实上的头儿,我们的任务就是用尽可能有意义的方式来消磨时间。
三个女兵,一个编外职工,加上一个班长,一个团部文书,有那么点通讯班的意思。于是,我们四人被派到沟外一个建制较大、带有通讯排的基地,接受通讯兵培训。在那里的总机房做了三个星期的实习话务员,接受了一些战地话务训练后,我们兴高采烈地回到团里,迫不急待地想用刚学来的技能,在沟里架起一条战地通讯线路。
距离我们寝室最近的是炊事班,大约有四五个电线杆的距离。我们常去那里帮忙,炊事员和我们很熟,于是,我们决定把这条战地电话线从寝室接到炊事班。
我们所需要的全部道具,是一付爬电线杆用的脚蹬子,一条电话线和两部手摇电话机。爬电线杆子对我不是问题,小时候没少上房爬树,再说,我是大姐又是党员,我不爬谁爬?!
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还不到中午时分,线路架好了,这边电话一摇,炊事班那边的铃声就响了。“通了!通了!” 姑娘们高兴地叫着,“喂,喂,中午吃什么?”
战士们长年待在这大山沟里,生活枯燥极了,我好像不记得那里有什么电影电视可看。七一要到了,领导让我们在纪念活动上出几个节目。没问题,党的需要就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而且,唱歌跳舞是我的最爱,编两三个小节目应该不在话下。在战士们期待的目光下,我们亦歌亦舞,献上那首“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小女兵们其实不太善舞,但我们都很认真,表演很投入。至今,我已经历经三十多个“七一”,只有秦岭山上的那一次最让我回味。
常年远离尘世,在深山密林中的哨位上孤零零一站就是几天,不知道那些质朴的大兵是怎样化解对异性和生活的渴望,他们从来不主动接近我们,但是他们憨厚的表情,使我们感觉很受宠爱和保护。
有一次外出劳动,装卸货物,一个女兵的手指不慎被车皮挤压。当场,一个战士箭步冲上去,抱住了她。女兵的一个手指血肉模糊,看来伤得不轻,需要送到沟外基地的卫生所进行伤口处理,这位战士便义不容辞地担起护送的任务。据说,小女兵躺在战士的怀里哭了一路,直到伤口包扎完毕,战士那紧抱着女兵的手都没舍得松开。大家对这事儿有些不满,议论纷纷,是不是吃了酸葡萄,咱不得而知。
七七年的秋天,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团领导放了我一个月的假,让我回家安心复习功课,我再也无瑕顾及三个小女兵的事了。
第二年初, 我离开了秦岭,离开了那条山沟和山沟里的男人们,还有那三个小女兵。
我走后,那道风景也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不久,她们三人都先后脱掉军装,复员回家了。
大学毕业后,我又一次回到秦岭。白雪覆盖下的山林,还是那样静谧清新,溪水叮咚,微风拂面。和我同时被招去的男知青在我之后也考上大学离开了秦岭;文静内秀的小文书已经提干,不能上大学的遗憾留在了他淡淡的微笑里;政委还是那样清瘦,镜片后的眼神依然如父如兄。
再不见那道风景,再不见那为我而付出了一段美丽年华的三个小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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