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在西安东大街经过一年轻女子身边,她突然不由自己地抽搐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后倒地。我很紧张害怕,不知该如何反应,大脑一片应急无力的空白,几秒之间,脚步没有停下,人已走了过去,再也不敢回头。
三十多年过去了,从来不曾提起,一直不敢忘记。每每想起,还是不能确定,如果事情发生在今天,我会怎么做?不觉得自己是个冷漠的人,但三十年前的那一幕冷酷而犀利,总是无情地拷问自己,真正的我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定不完全是三十年前的我,但距离希望中的我是否更近,有多近?如果我是第19个路人,我决不沿着那十八个前人的足迹走过去!可是,三十年前,我的内心深处也不想“走过去”,但我却“走过去”了。这样,我又不敢确定:我现在是谁?
三十年来,始终不能释怀“走过去”的那一瞬间在我心中留下的纠结。我可以与朋友笑谈下乡时如何偷吃偷占,走在大街上扯着嗓子学驴叫,但没有胆量把我三十年前从那倒地女子身边走过去的一幕告白天下。以为天知地知,我知己知,若遇此等关头,决不再为例便应该心安理得。可惜,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心安理得过。“走过去”的那一刻,我的心底便竖起了一块永远的碑文,或隐或现,总在提醒:“我”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善良,“我”是我自己的诅咒。
今天,面对一个个的“不敢扶”,“走过去”,人们惊愕,失望,愤怒,为同胞的人性沉沦,为国家的世风败落痛心和反省。我愈来愈无处躲藏,那个“诅咒”象悬在心头的利剑,时不时地刺痛我。有时候,回放三十多年前的情景,那个倒地的女子竟然是“小悦悦”。今天的“不敢扶”和“走过去”不可避免地带着时代的金钱物欲气息。而三十多年前的中国,处在经济发展的前夜,除非因政治斗争造成的扭曲,象今天这样司空见惯的人情冷漠,是无法想象的。而我,曾在那个年代“走过去”......
在那无形的压力临界点,我被自己做了一个决定,用电子邮件向朋友群发了类似于忏悔的短信。有的朋友表示不相信我说的是我自己,这种信任让我诚惶诚恐,也一直是让我难以面对真实自我的社会压力。有个台湾同胞宽慰我道:“As much as I want to be the 19th to be a helper, I would not stop thinking, if the situation for your case, the lady's spell is real or fake. When a society is full of cheating and lacking of sincerity, you could not make a honest decision, and you cannot express the "true" you out. Only if we could know the person and her background.- unfortunately, this is the wisdom for these days.” 我很感谢她的善意。但知道她可能意识不到,彼时非此时。没有对当时大陆生活的切身体验,很难真正理解我的“耿耿于怀”。有一位虔诚信耶稣的朋友用神的话语点拨:“立志行善由得我,行出来却由不得我”。说得真好。我不是信徒,但神的话还能听进去,他让我更加懂得了人性的分裂和限制。我不是那种向往天堂的人,对于完美无缺,我抱彻底的悲观主义态度。但是,我相信“不甘心,不放弃”,愿意而且也只能做一个积极的悲观主义者。
前面发的《第19个路人》,只是我即情发给朋友的简短的邮件。后发现有语病,显得意思含混,加之言犹未尽,想做个补充,结果不知不觉又说了这么多。
还想说的是,我仔细品位自己的心情后,觉得“忏悔”是有意义的。自邮件发出后,我再在心里预设场景时,不象过去那样,弥漫着“我能吗?”“我会怎样?”的怀疑。更多的,是感觉没有了退路,无论多么害怕担心也要上去,何况,我到底担心什么呢?
对于不自觉的本然的善良,如拾荒妇陈贤妹,还有千千万万个“陈贤妹”,我深怀敬意。世界因为他们而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