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镇真的很小,和国道平行的主街长度大概不到两百米,街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余家骥他们三个人进了一家装潢还不错的咖啡店,店里约有二、三十个座位,却只有一位客人。那是一个白种老男人,坐在临街的玻璃窗边看报纸,桌子上是半杯咖啡和吃了一大半的松饼。老人把眼睛从报纸上移开,扫了他们三个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家骥也很有礼貌地向他微笑点头。“排长”看见家骥的举动,问道:“你认识他?”
家骥说:“我怎么会认识他。”
“那你瞎点什么头?”
“这叫礼貌懂不懂?”
“假!”
“大佬东”听不下去,开口说道:“亏了你还是美籍华人,这么基本的社交礼仪你都不懂,没看到那位老人家先点了头吗?”
“他爱点不点我管不着,我就最不耐烦那些洋鬼子的虚头巴脑!”
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各自点了饮品慢慢喝着。杜晓东看到这家咖啡店的冷清场面,不无担忧地问道:“家骥,这店生意这么清淡,怎么维持?”
家骥说:“这类咖啡店主要做早餐和午餐,早餐往往会忙一阵,然后要到午饭时分才会有比较多的客人,现在还不到午饭时间,所以人比较少。”
“他们晚上不营业吗?”
“咖啡店一般不经营晚餐,大概下午四点就歇了,吃晚餐要到餐厅。”
三人在咖啡厅里休息了十多分钟,然后继续他们的旅程。家骥沿着这个镇的主街慢慢前行,和两位朋友一起欣赏沿街的建筑物和店铺。杜晓东观察得比较仔细,他发现这个镇没有一家中式餐馆或者快餐店,和奥克兰所见大不一样。家骥解释说,华人一般选择居住在大城市或者旅游城市,这个镇既小又远离旅游区,估计没有什么华人。虽然车速很慢,不到两百米的主街还是很快就走完了,车子重新进到国道,继续往南走。这段路程和先前一样,有时要翻过不太高的坡道,有时在平坦的乡村道路上行走,国道的限速在时速 70 到 90 公里之间变换。山坡上有时会看到羊群或者牛群、马群,田畴之上却因为深冬而没有作物。杜晓东问了一个问题:“家骥,除了刚才经过的那个镇子,好像没看到有什么村落,这是为什么?”
家骥说:“在这个国家,农场或者牧场一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由于农牧场的面积都比较大,所以各个家庭相距都比较远。即便有些农牧场有雇员,一般也不同住,因此难以形成村落。”
“人住得那么分散,没有个照应,不太安全吧?”
“一般人家都会养狗,有些家庭还会有枪。”
“持枪合法吗?”
“要申请持枪许可。”
“新西兰有毒蛇猛兽吗?”
“新西兰是岛屿火山地貌,所以没有蛇,最凶猛的野兽大概就是野猪。”
“明白了。对了,那些圆柱形的塑料包是些什么东西?”
家骥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说:“那是过冬的牧草。”
“哦!怪不得都是在有围栅的地场看得到。”
从小镇再出发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道路两侧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前方也出现了一些高层建筑物,明显已经接近他们的目的地。家骥把车子在一处停车带停下,打电话给刘志丰确认他的地址。
在“全球定位系统”的指引下,家骥把车子驶进了一个颇大的商业区。沿着环回车道绕过一家大型连锁家庭用品商店,他们就看到了刘志丰那家餐馆的招牌。餐馆临街那一面全是红色的金属边框镶着大块的玻璃,给人明亮热烈的感觉。三个人下车走进店里,刘志丰正站在柜台边,一看到他们,马上大步迎了过来,分别和三位老朋友拥抱。当时店里有十来位顾客,都停止了用餐,看着他们四个人。刘志丰穿了一件短袖羊毛衫,紧缩的袖口凸现出他的二头肌,和三个都穿着外套的来客比起来,他就像是一个运动员。当年在学校里,他的确是运动场上的名人,无论是打篮球时的转身投篮还是踢足球时的凌空抽射,总能引来赞叹的声音。四个人之中,钟伟雄的个头最矮,刚到一米七,但是其他三个人都一致说他只有一六九。本来一厘米的差别并不大,问题是一六九在广州话里与一句粗话音声相谐,所以令他很介意,但是一张口总拗不过他们三个,也只好认了,杜晓东身材最魁伟,余家骥却是个子最高。四个人在一张圆桌旁坐下,刘志丰叫服务员开了一壶茶,与三位老友品茶聊天。家骥三年前曾经回过新西兰,与志丰见过一面,其他两人却已经十年没有见过刘志丰。
刘志丰从小喜欢烹饪,中学毕业之后考入旅游学校学习烹饪,毕业之后被分配到当时市内一家著名的合资酒店当厨师。志丰念高中的时候就和一位同班的女同学唐虹相好,同学们都知道。唐虹没有考上大学,在父亲的资助下,和姐姐一起开了一家小饮食店。当时正是个体饮食店遍地开花的黄金时代,唐虹姐妹俩的饮食店很快就有了盈利。离开学校以后,志丰和唐虹的感情日益加深,后来志丰被深圳一家港商独资的酒楼高薪挖角,到了深圳工作,每逢休息日就回广州见唐虹。深圳与香港近在咫尺,加上志丰任职的酒楼里有香港同事,志峰每次都会给唐虹带回来一些托人在香港购买的稀罕物事,令唐虹惊喜不断。到深圳工作的第二年,志丰对唐虹说想到新西兰谋发展,征求唐虹的意见,那时“出国”是一股潮流,唐虹并不反对。两人商议好,志丰先出去探探路,如果实在好,再把唐虹也搞出去。于是志丰在第二年就到了新西兰,在奥克兰一家相当有名气的中餐馆落了脚。志丰站稳了脚跟,马上通知唐虹着手办理出国手续。唐虹的出国手续办得很顺利,志峰委托了一位仍在深圳酒楼工作的小兄弟阿盟,把唐虹从广州接到深圳过香港。由于要在深圳过一个晚上,阿盟找了几个原来和志丰比较谈得来的同事为唐虹饯行。志丰当年当“大佬”的时候对他们不错,他们对唐虹这位未来大嫂也很尊重。酒到浓时,话不知深浅,却有人讲起志丰在深圳工作期间的风流事,阿盟拦也拦不住。唐虹当时没说什么,心中却埋下了一根刺。
志丰在奥克兰接到了唐虹,非常高兴。工余时间,他带着唐虹到处游玩,让她熟悉这个新城市。唐虹觉得两个人靠志丰一份工资过日子毕竟心里不踏实,静不下心来玩,老是叫志丰为她找工作。当时奥克兰华人并不算很多,中餐馆更少,唐虹一来没有专业资证,二来不会英语,找工作相对要困难,只能找到一些不固定的临时工作。经过半年多的努力,唐虹终于在一家中餐馆找到了一份正式的工作,两人的生活压力得到缓解,志峰又已经获得了居留权,日子算是稳定了下来。志丰的志向一直比较高远,不甘心过平淡的打工生活,取得居留权之后就打算回到国内寻找更大的发展机会。唐虹觉得志丰的计划太冒险,主张稳扎稳打,两人对于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产生了分歧。志丰后来还是回国了,在国内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麪店,又开了一家小饭馆,生意算不上好,倒也能够维持,却远远没能达到他所预期的目标。国内的两家店走上轨道之后,志丰又回到新西兰,开始他在国内谋划好的生意 - 把新西兰的海产品卖到中国。为了能够掌握货源和保证价格的优势,他几乎走遍了新西兰沿海的渔场。志丰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把组织到的第一批海产品付运回国,他兴高采烈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唐虹,希望与她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没想到唐虹向他道贺之后却很冷静地告诉他,想要和他分手!
对于唐虹的决定,刘志丰完全无法理解。在他看来,自己的事业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如果两人同心合力,不难创建一个美好的未来。他再三追问唐虹要分手的原因,唐虹说和他一起没有安全感,觉得非常无力,希望尝试过另外一种生活。志丰知道唐虹心意已决,虽然深感惋惜,却也只有黯然放手,集中精力经营刚起步的海产品外销业务。奥克兰的华人圈子并不大,加上志丰在餐饮业界有不少朋友,因此他经常能听到关于唐虹的一些信息。和志丰分手之后没多久,唐虹就与人合伙接手了一家餐馆,当起了老板。合伙人名叫阿朗,是当时奥克兰餐饮界一位有点名气的新秀,在广式烧腊方面有较高的水准。志丰检讨自己最失败的地方就是,这么多年来,竟然完全忽略了女友的生活目标。其实以他本身的实力,两人盘一间餐馆来做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偏偏自己就从来没有朝这个方向去想!不过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只有暗暗祝福唐虹路子走得越来越顺。
四个老友泛泛地聊了一会,志峰叫他们随便先吃一点东西,正餐安排在晚上,到时一醉方休。志丰开的是自助餐馆,不用服务员张罗,客人各适其式,三个老友也不客气,各自取了食物品尝,志峰就在一旁陪着他们。不停有顾客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和志丰打招呼,看起来熟客还是蛮多。志丰的这家店坐满了可以容纳约 200 人同时进餐,另有一家略小,在另一条街上,由志峰的妻子打理,也是做自助餐。志丰说了,等他们吃好了,就带他们过另外那家店看一眼,然后再到家里去坐。胖子钟伟雄马上催其他两个人快吃,说是要赶着去见见丰嫂,同时还捎带埋怨志丰结婚也不给老朋友发请帖,太不够意思了。志丰忙着解释说结婚就没大办,只是两家人吃了一顿饭,请他们见谅。其实他们几个都知道,自打与唐虹分了手,除了他们三个,志丰基本上就不和同学们联系,几次同学聚会,即使他人在广州也不会去参加。由于出口新西兰海产到中国有很多难以掌控的因素,十多年前,志丰离开奥克兰,到这个小城市来打拼,回国的次数并不多,以致有些同学以为他已经从人间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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