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當領導的實在有操不盡的心。別的不說,就拿“三俗”這樣的小事,總書記都要親自過問!不信嗎?那是您沒好好學習。說的是四年前,也就是 2010 年 7 月23 日,當時的總書記胡錦濤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的“第二十二次集體學習”會議上發表了講話,那次會議是為了“深化我國文化體制改革研究”而開,總書記作了重要指示,重中最重的是“要引導廣大文化工作者和文化單位自覺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堅持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前進方向,堅決抵制庸俗、低俗、媚俗之風。”
總書記的話雖然不再是“一句頂一萬句”,可也是重逾千鈞。於是乎長城內外,黃河上下“反三俗”的文章、“反三俗”的措施紛紛出籠,好不熱鬧。其中最為弔詭的是“溫州市鹿城區文化局”與“浙江省文化廳”關於“禁唱 37 首歌曲”的各執一詞,真叫“不明真相”的群眾如深墮五里霧中。最後那 37 首歌曲究竟是否解禁,沒有去求證,不好亂說。今天只就“三俗”在民間與官家之間所遭遇的不同待遇略作探討。
庸俗、低俗、媚俗統稱為“三俗”,可以是個人行為,也可以是集體行為。總書記既然說到已經成了“風”,那鐵定指的是集體行為。“俗”與“不俗”其實有時難以界定, 譬如我下鄉當知青那會兒,“貧下中農”在勞動的時候甚至“生產隊裡開大會”之前閒聊,有時會講一些男女之間的事,語涉男女性器官乃至性活動。看身邊其他“貧下中農”嘻哈絕倒的樣子,我把那當作“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一部分,照單全收。一些描寫農村生活的作品中也曾有類似這樣的描寫:幾個大嬸、大嫂把一個半大小伙按倒在田壟間,合力把那小伙的褲子脫下...... 也許有人讀來覺得“庸俗”,鄉下人倒認為是“純樸”。至於逢年過節到老闆或上級領導家“拜年”,在我看來是一種“庸俗”的行為,然而有些人卻認為那是必不可少的“禮數”。
既然要“反三俗”,很應該先把什麼是“三俗”好好地理解一番。先看看“庸俗”這個詞,漢語詞典的解釋是:平庸、低級不高尚。也有解釋為:平庸鄙陋。那麼什麼樣的行為會被視為“庸俗”呢?晉朝的道家、醫學家、煉丹術士葛洪認為“庸俗之夫,闇於別物,不分朱紫,不辯菽麥。”;當代學者何滿子的見解是“庸俗是一種假風雅、贗美,有如混珠的魚目;但它比魚目更壞。”根據葛洪的標準,“不辯菽麥”也是庸俗的一種,打擊面未免太大。至於把大樓蓋得像個“大褲衩”倒是頗為符合何滿子先生所說的“贗美”。
再來看看“低俗”,詞典的解釋一致是:低級而庸俗,與“高雅”相對。可知“低俗”比起“庸俗”來更為不堪,因為它更為“低級”。至於“媚俗”這個詞,詞典的解釋甚為簡單,只有“迎合於世俗”那麼幾個字,語焉不詳。倒是“百度百科”有較為詳細的解讀。由於“媚俗”牽涉到的範圍比前面兩個詞更為廣泛,很有必要多作引述。“百度百科”這樣解說:
媚俗就是過份遷就迎合受眾,徹底放棄自己尊嚴,以作態取悅上級或大眾的行為,而且要討最大多數人好的一種態度,為了討好,就必須確定什麼是大家都想聽的,必須為固有的觀念服務。關於媚俗(kitsch),原意之一是指“俗氣的藝術”。日常意義的“媚俗”顯然是一個貶義詞,通常用來批評那種有意迎合、巴結庸眾/低級趣味的藝術行為,接近拍馬屁的意思。
任何人只要顧忌到公眾的存在,而不是依從本心行事,就不免陷入媚俗的泥淖。媚俗是人類境況的一個組成部分,制定人類生存中一個基本不能接受的範圍,並排拒來自這個範圍內的一切。
換句話說,媚俗要求抹煞人類生存方式中一些本來就存在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有時又實在不可避免,而社會又禁止(從行為和意識兩方面)人們承認這些東西。
不止這樣,“百度百科”還論述了“媚俗的後果”會是這樣:因為媚俗,人們就往往用社會意志代替個人追求。扭曲自我的價值判斷以迎合整體的價值取向。一旦兩者之間出現不可調和的矛盾和分裂,整個價值判斷體系就會完全失重,善與惡,美與丑,好與壞從此無從判別,甚至形成善惡兩極的同位合一。為了短期的商業效益,而不惜犧牲崇高和責任。在“眼球經濟”的招搖下,影視藝術的娛樂化、名人獵奇、商業炒作、隱私曝光等低俗的、惡俗的、庸俗的低趣味的媚俗現象大行其道,更可怕的是人們已經習以為常。媚俗就是把受眾的心理體驗壓縮在了一個狹隘、淺薄的表層空間,使藝術失去了原有的深刻理性和美感,使受眾失去思想的震撼和心靈的深度。遠離了崇高和責任,媚俗便成了生命之重。
上述解說之中引用了一個外文詞語 kitsch,那是德文的“媚俗”。據“維基百科”的介紹,德國人的 kitsch 與百度所解讀的不太一樣,讀者如有興趣,可以自行搜索一下,我還是只根據“百度”的解讀談談自己的想法。“媚俗就是過份遷就迎合受眾,徹底放棄自己尊嚴,以作態取悅上級或大眾的行為,而且要討最大多數人好的一種態度,為了討好,就必須確定什麼是大家都想聽的,必須為固有的觀念服務。”這句話使我產生了一絲憂慮,我擔心強調“自己尊嚴”,不屑於“取悅上級”的人,在當今上國的社會環境下,會不會使自己陷入某種難以自拔的處境呢?至於“迎合受眾”,“取悅大眾”也還是要分而論之。
馮小剛導演的新作《私人定製》裡,把雅、俗用極端化的手法來表達,調侃某些人弄些大眾看不懂的東西就以為是雅,固然足以博人一粲,然而以為搞些“葷活”就是“接地氣”卻也是一種謬誤。不過,話說回來,“葷活”、“葷口”實在是民間文藝中並不少見的元素。記得我在哈爾濱觀看“二人轉”的時候,不管什麼節目,每當演員爆出“葷口”或者做出一些含有挑逗意味的動作時,往往會引來喝彩聲。相聲表演也一樣,且讓我來舉一個例子。
甲、乙兩位相聲演員說到乙出訪日本的時候,對話如下:
甲:下了飛機一看,歡迎的人群舉着一條橫幅,上面寫着“歡迎乙老師來日”
乙:啊?!
這時聽眾的反應是哄堂大笑。您沒笑?恭喜恭喜!您脫俗了!別問我笑點在哪裡,您既然已經脫離了低級趣味,我總不能再把您往那兒帶。
再看看這一段。說的是兩人到青島訪問,當地設宴款待,乾杯的時候,一位客人沒有喝乾杯中酒,主人家說:“您怎麼沒飲盡?”當別人提醒主人用詞不雅的時候,主人改說:“我說的是您沒搞完。”聽眾聽到這兩句話的時候也是報以笑聲和掌聲。為什麼呢?因為演員說那兩句話的時候講的是青島話,而青島話“飲盡”和“搞完”的發音恰恰與普通話中某兩個男性器官的發音相近。
相聲是“說”的藝術,屬於“以詞敘事”的說唱藝術,而有別於“以身代事”,進入角色的戲劇藝術。(語見《相聲溯源》第 2 頁)其次,相聲是笑的藝術。相聲是以笑為武器來揭露矛盾,塑造人物,評價生活的。沒有笑,可以構成任何其他藝術,但,不能構成相聲和戲劇藝術。也就是說,相聲藝術具有幽默諷刺的特長。它反映生活不是平面的,而是誇張的,甚至是變形的。(《相聲溯源》第 3 頁 )因此,探索相聲藝術的歷史源頭,“說”和“笑”是必須掌握的兩把鑰匙。(《相聲溯源》第 4 頁 )
笑料從何而來?最直接的當然是來自生活,為了切合相聲的表演形式,在舞台上不免極盡誇張的能事。譬如相聲《戲劇與方言》裡分別用一段“羅唆的北京話”與“簡省的河南話”來說同一件事,就是極度誇張的手法。至於利用口誤或方言諧音來製造笑料是民間藝術的慣用手法,不僅僅出現在相聲表演中。有人也許要問,為什麼一定要使用一些容易引起歧義的低俗素材來製造笑料呢?我想這和民間藝術的“草根性”有很大關係,正如前文說到農民在田間村口的話題,大都是生活瑣事,語涉不雅大都不以為忤,甚至看作是趣味,樂此不疲。有人沿用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分析出偉大人物也有“低級的需要”或者“低級的趣味”,那麼,普羅大眾對於低級趣味不會棄之如敝屣也就可以理解了。走筆至此,想起在農場的時候,常常聽到一些人說,講講葷段子,時間容易過,可見“反三俗”真是任重道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