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曾经因为右腿受伤在医院住了四十多天。治疗的过程中发现右腿小了一圈,非常担心。医生安慰我说,那是由于“用进废退”的原因,以后加强锻炼会还原的。后来发现除了在生物学上,其它领域也有类似的“用进废退”现象,譬如语言文字上的创新、退化和消亡。今天要讲的词语“荷兰水盖”就是一个退化的例子。 讲“荷兰水盖”之前必须先说说什么是“荷兰水”。这个词老辈人大多都懂,现在知道的人恐怕就比较少了。说穿了,“荷兰水”其实就是汽水,那为什么又会有“荷兰水”的叫法呢?根据历史记载,汽水是在清朝同治年间传入中国,据说是由荷兰人带进来的,坊间民众名之就把它叫做“荷兰水”。光绪十三年出版,由葛元煦所著的《滬游雜記》裡,这样描写晚清時期上海賣汽水的情景:“夏令有荷蘭水,檸檬水,系機器灌水與汽入於瓶中,開時,其塞爆出,慎防彈中面目。隨到隨飲,可解散暑氣。” 看了前面关于“荷兰水”的介绍,聪明的你大概已经悟出“荷兰水盖”就是汽水瓶盖来了。我不知道其它地方是不是也有“荷兰水盖”的叫法,在广东这个词曾经很流行,并且有更为广义的用法。它有时被用来作为“襟章”和勋章的代语,使用时往往带有开玩笑的性质。“襟章”如今似乎也少见了,“袖标”和“铭牌” 倒还时常能见到。“襟章”用途广泛,有的为了纪念的目的,有的是团体的标识。电视剧里有时会出现一些头戴礼帽,衣襟上别着一枚蓝底白色太阳襟章的家伙,在向人们宣示自己是某党的党员。茅盾先生的小说《动摇》里有这样的描述:“他仗着一块镀银的什么党的襟章,居然在县里开始充当绅士。” 侯宝林先生有一段相声也讽刺 1949 年之前一些“蹭戏”的家伙,进戏园子不买票,被看门的问急了,翻一翻衣领上一枚襟章,傲然入场,也不知是真是假。 以下一个实例,可以帮助你理解广东人使用“荷兰水盖”时的语义。话说香港有两位著名的粤剧老倌,一个叫做新马师曾,一个是梁醒波。1978 年,新马师曾被英女王授以 MBE (Member of the Most Excellent Order of the British Empire)勋章。某次两人同台演出,梁醒波以其“丑生王”的作风,抓哏说了一句:你而家话乜都得啦,你都攞咗个荷兰水盖咯!(你现在说什么都行,你都已经拿了个勋章了嘛!)一时间引得台下观众哄然大笑。 我们小时候,已经很少人用“荷兰水盖”这个词,一般都会说“瓶瓶盖”。“瓶瓶盖”这个词的读音很特别,外地人不容易掌握,拟另写一文详解,这回只说说我们小时候怎样用“瓶瓶盖”来做玩具。其中一个玩法是把汽水瓶盖敲平,在中间凿出两个小洞,从两个洞中穿上两条平行线,在线的尾端打结,这个玩具就做成了。把瓶盖保持在线的中间位置,手执线的两头朝一个方向绕,两条平行线就被拧成麻花状。接下来,双手平举反方向拉动线头,被拧成麻花状的两条线迅速恢复原状,这时那块“瓶瓶盖”会飞速旋转,并发出呜呜的响声。这是一种简单的玩法,还有一种“升级版”的玩法是两人各持自制的“飞盘”,先做“拧麻花”的动作,在还原的过程中,双方把旋转的金属片向对方的线凑近。由于“瓶瓶盖”有锋利的边缘,加上高速的旋转,结果终有一方的线被割断落败。这样的比拼有危险性,因此比拼双方都会尽量把上身后仰,避免线被割断时,“瓶瓶盖”不受控制飞向自己。这样的玩法虽然有风险,小孩子们还是乐此不疲。 “瓶瓶盖”的另一个用途是用来制作“玻璃线”。关于“玻璃线”,又有必要解释一番,那是一种攻击性武器,专门用来割断别人的风筝线。我们小时候,当秋风渐强的时日,城市的上空经常能见到翩翩飞舞的风筝。那时候广州的高楼还很少,大多是平房,楼房也就是三四层高,人们就在天台上放风筝。我们那时候放风筝用的是棉线,风筝也大多是自己扎成,各种形状都有。不同形制的风筝在天空中飞舞,为秋日的天空增添了色彩,为平淡的生活带来趣味。偶尔有两根风筝线在空中交缠,双方的主人一般都会想办法控制手中的棉线,各自向反方向移动,如果解不开,必将有一方的棉线被割断或者两只风筝一同下坠,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这样的现象时有发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主动操纵手中的风筝线向别人的线靠拢,然后对方的棉线往往就被割断了,精心制作的风筝自然随风飘走,令风筝的主人懊丧不已。渐渐有传闻在街巷之中蔓延,据说那些人用的是“玻璃线”,是一种大杀器。后来,这“玻璃线”的制作方法也被泄露出来,为了保护自己的风筝,制作“玻璃线”成了一种新风潮。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制作“玻璃线”,我们几个小伙伴使用的工具就是“瓶瓶盖”。首先,要找来一些废弃的电灯泡,把灯泡敲碎再研磨成细粉,把玻璃粉搅和到胶水里,把掺了玻璃粉的胶水舀到“瓶瓶盖”中。制作“玻璃线”的“瓶瓶盖”是不能被敲平的,要尽量保持原状,被起子撬的变了形的部位还要尽量修复。“瓶瓶盖”的容量有限,但是随时都能够找得到,用完即弃,方便得很。玻璃胶水放置完毕,接下来由一个人拿着缠了棉线的线轴,另一个人在他的对面拿着空的线轴,把要加工的棉线放到“瓶瓶盖”的两个尖齿之间,缓缓拉动,把沾了胶水的棉线卷到空线轴上。沾满玻璃胶水的棉线干透之后就可以一展身手了。这道加工工序一个人也可以完成,可是就少了那种“共谋”的乐趣。使用“玻璃线”放风筝的后遗症是自己控制棉线那只手往往会伤痕累累,如果谁家孩子能戴上工厂里的劳保手套,那可算是关羽配上了他的“青龙偃月刀”,能引来旁人艳羡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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