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国有一个传说,说的是一百多年前信浓国(如今的长野县)楢山脚下有一个小村落,远离外面世界。楢山峰顶终年积雪,山脚下的小村耕种条件不佳,村民极端贫困,粮食不足。男人为了生存每天都辛苦工作,女婴一出生就卖給有钱人家,換了钱来贴补家用。没有生产能力的老人和孩子往往要挨饿,把粮食留给做工的人。这里有个习俗:每户人家,只有大儿子可以娶妻生子,其他男人只能干活,不许结婚,他们被称作“奴崽”。至于老年人,男人到了 70 岁,女人到了 60 岁,就要由儿子背到村后的楢山上去,任其自生自灭。 1956年,作家深泽七郎把这个弃老传说写成小说《楢山节考》,发表在《中央公论》杂志上。这篇小说在 1958 年由木下惠介导演拍成电影,1983 年再被今村昌平导演翻拍,并且获得第 36 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日本上信越高速有一个“姨舍”休息站,从东京开车大约 3 小时就到。“姨舍”在日语里就是抛弃老太太的意思,据说那就是《楢山节考》的真实舞台。 当今社会物质相对丰富,按理说以往那种愚昧而又充满无奈的“弃老”现象不应该还存在,事实却并非如此。2021 年日本全国实施百岁以上人瑞的生存调查,东京、福岛县等已被揭发家中藏骷髅的有 4 宗,失踪者以销量最大的报纸《读卖新闻》的统计为例,超过了 240 人,其中不乏子孙声称失踪超过十年的。 综合各方媒体的报道来看,藏尸与失踪有多方面原因。首先与家庭贫困有关,为了继续向政府骗取老人养老金,死亡不报、失踪不报,甚至是失踪还是被杀,社会上对此多有疑问。全国多个城市出现户籍登记上超过 150 岁的人,说明了地方政府腐败的行政管理成了这种现象的催化剂。 另一方面,老人孤独是社会常态。据日本内阁府 2009 年 12 月发表的调查,60 岁以上独居的男性两、三天说一次话的人有 41%,女性有 32%,老人多的住宅区常因恶臭才被发现孤独死。调查说,即使与子孙同居也未必不孤独。东京一对 70 多岁的夫妇与住在二楼的长子一家形同陌路,老夫妇说每天听着儿子的脚步声,却与狗一起过活。 2020 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显示,中华人民共和国 60 岁老龄人口已达 2.64 億,佔总人口的 18.7%。其中 65 岁人口 1.9 亿,佔总人口的 13.5%,預計到 2025 年 60 岁以上人口达到 3 亿。 人口老龄化带来一系列急需面对的社会问题,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客观上的“弃老”现象不可避免会出现。近年关于中国农村老年人自杀问题的调查报告,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当代的“楢山”现象。 武汉大学社会学系讲师、同时也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农村老年人自杀的社会学研究》项目主持人的刘燕舞,带领 40 多人的团队,走进湖北、山东、江苏、山西、河南、贵州等11个省份的40多个村庄。花了 6 年多的时间做了深入的调查。 他用驻村400 多天的调查数据,画出了一条“农村老年人自杀率”的曲线:从 1990 年开始,中国农村老年人自杀率大幅上升,并保持在高位。 不久前,香港大学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称,近 10 多年来中国自杀率陡降一半,“跌至世界最低行列”,每 10 万人自杀人口不足10例。刘燕舞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中国的自杀率总体上是在下降的。但是,农村老人却越来越难以摆脱这条(自杀的)路,这或许是他们稀释和消化现代老龄化社会痛苦的特有方式。” 《中国青年报》 2021 年 10 月刊发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农村老人自杀现象,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文章开头写了一个自杀老人的实例: 林木文(化名)沐浴之后,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这个69岁的老人坐在堂屋中间,一边在火盆里为自己烧纸钱,一边喝下半瓶农药。纸钱烧了一半,老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怕将来死了,孩子连纸钱都不给买。”一名村民对刘燕舞说,“这样死,还‘体面’些。” 文章里还有好些个农村老人自杀的例子,看得人感慨万分。 譬如: * 有两位山西的老人,儿子不给饭吃,还屡遭媳妇打骂,头朝下扎进家里的水窖中。 * 一个在外打工的儿子请 7 天假回家,看望病危的父亲。两三天过去,发现父亲没有要死的迹象,这个儿子就问父亲: “你到底死不死啊?我就请了 7 天假,是把做丧事的时间都算进来的。” 老人随后自杀,儿子赶在一周内办完丧事,回城继续打工。 * 一次访谈一个老太太,3 天后老太太和媳妇吵架自杀身亡。学生们参加了老人的葬礼,眼睛死死盯着谈笑风生的老人的家人。 一个柴姓老人乐呵呵地告诉满是疑惑的刘燕舞,“药儿子(喝农药)、绳儿子(上吊)、水儿子(投水),这三个儿子最可靠。” 刘燕舞说,自杀在当地被视作正常、甚至合理的事。村民们觉得犯不着议论并得罪他的儿子,“死了的也就死了”。 刘燕舞认为,在病态的自杀潮背后,更多的是经济高度分化后,给中年人带来的集体焦虑,那就是他们如何在市场社会中轻装上阵,参与激烈的社会竞争并胜出,无疑,作为比他们更加弱势的老人,就成了他们要甩掉的包袱。 “我自己负担都这么重,我哪能顾得了老的?”一些访谈农民直白地告诉刘燕舞。 调查者杨华将农村自杀老人分为四种类型,其中“利他型”的老人最多,他们倾向于为子女着想。“这些老人不想变成子女的累赘。”杨华说,“自杀的后果也将给子女带来收益。” “一些老人说,宁在世上挨,不往土里埋。所谓‘利他’的表象背后,实质上更多的是绝望。” 刘燕舞的老师、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贺雪峰,将这种已然形成的“自杀秩序”归因为“代际剥削”:自杀的老人们年轻时“死奔”(干活干到死),给孩子盖房、娶媳妇、看孩子,一旦完成“人生任务”,丧失劳动能力,无论是物质或情感上,得到的反馈却少得可怜。 “被榨干所有价值后,老人就变得好像一无是处,只能等死。”贺雪峰说。 在“代际剥削”大行其道的地区,与之伴随的,是农村老年人自杀潮的出现。特别是江汉平原、洞庭湖平原、以及长江中下游地区,尤为突出明显。 据刘燕舞统计,农村老人自杀最主要的原因是生存困难,其次是摆脱疾病的痛苦,两者合计占直接死因的60%,之后是情感问题。 “换句话说,要减少老年人非正常死亡,就要解决三个问题:不饿死,不病死,不寂寞死”。 如何解决上述的三个问题?北京政协委员王学坤提议,中国应该推行农民退休制度,作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显著标志,让65周岁以上的农民都能够“洗脚上田,老有所养”,充分享受小康社会带来的成果。这是一个两会提案,2018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张亚忠就提出了这个方案,表示农民是第一产业从事者,应当享有退休和专业福利。但是提了又提,这个提案至今没有被讨论,一言记之曰:等! 根据我在新西兰这个小国家的观察,此地独居老人也不少。原因在于新西兰国家小,优质工作机会相对于邻近国家及欧美先进国家要少,人才外流的现象相当严重。即使没有出国,这里的孩子到了成年,基本上都会搬出去自己住。但是这里的养老制度设计及执行都不错,所以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主要由政府医护人员、社区、社会工作者来分担。虽然算不得尽善尽美,基本上不会被人遗弃。专栏作者“新西兰大头妈”对此有比较详尽得介绍,我把她的其中一篇文章链接放在文后,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 深泽七郎 - 楢山節
延申阅读: 中青报:《农村老人自杀现象,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https://www.163.com/dy/article/GM9T9MCD05318Y5M.html 贺雪峰: 《老无所依在中国——农村老人自杀调查报告》 https://www.163.com/dy/article/FFS5GEEK052100BV.html
新西兰大头妈:乐活新西兰、再谈新西兰养老制和养老院 https://friends.skykiwi.com/column/article/nzdatouma/2021-01-26/538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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